【转帖】清华简《尹诰》引发古文《尚书》真伪之争
清华简《尹诰》引发古文《尚书》真伪之争收藏人:文鑫堂堂主
2013-02-27
清华简《尹诰》引发古文《尚书》真伪之争
《咸有一德》篇名、时代与体例辨析
杨善群
2013-2-26 16:47:28 来源:《学习与探索》2012年9期
内容提要:清华简《尹诰》的发现,是《尚书》学史上一件有重大意义的事。然而清华简整理者谓《尹诰》“或称《咸有一德》”,把两篇不相干的篇名说成同一篇文字,从而把古文《尚书·咸有一德》指为“伪作”。这是违背《尚书》一篇一名的通则的。西汉司马迁和东汉郑玄由于未见古文《尚书》的全貌,作出不符史实的叙述和注释,我们今天再不应该重复这样的错误。通过对清华简《尹诰》和古文《咸有一德》篇名、时代和体例的辨析,《咸有一德》在考订历史事实、校雠古文献和研究商大臣伊尹道德风范等方面具有珍贵价值。希望清华简整理者能摆脱疑古时代“定谳”的阴影,吸收《尚书》学研究的最新成果。
关 键 词:清华简《尹诰》 古文 《咸有一德》 《尚书》学研究 历史事实 珍贵价值
作者简介:杨善群(1937—),男,上海人,上海社会科学院历史研究所研究员,从事先秦史研究。
在目前清华简的整理工作中,有一种论调引起了人们广泛的关注,即清华简《尹诰》一篇,证明古文《尚书·咸有一德》是“伪作”。有学者指出:“《尹诰》是《尚书》佚篇,或称《咸有一德》。”“东晋时立于学官的《孔传》本《尚书》的《咸有一德》是后人伪作,自宋代以来历经学者讨论,已成定谳。”清华简整理者又阐述:“《尹诰》为《尚书》中的一篇,或称《咸有一德》。”“(《尹诰》)简文与孔传本《咸有一德》全然不同,东晋梅赜所献的孔传本确如宋以来学者所考,系后世伪作。” 132上述言论,是值得商榷的,存在着很大的错讹和违背史实之处。为全面地了解历史的真相,本文拟从三方面进行阐解,以释学界在这个问题上的疑团。
一、清华简《尹诰》发现的重大意义
清华简《尹诰》原无篇题,今篇题是整理者根据《礼记》与郭店简、上博简《缁衣》所引篇名而确定的。《礼记·缁衣》曾二引《尹吉》。其一云:“《尹吉》曰:‘惟尹躬及汤,咸有一德。’”郑玄注:“‘吉’当为‘告’,告,古文‘诰’字之误也。”其二云:“《尹吉》曰‘惟尹躬天见于西邑夏……’”郑玄注:“《尹吉》,亦《尹诰》也。”从《礼记·缁衣》又引《尚书》中的《康诰》、《君陈》、《太甲》等篇来看,《尚书》中原有《尹诰》一篇是没有问题的。清华简《尹诰》正有上引的第一句,并有与第二句相似的一句,从而确定此篇正是《礼记·缁衣》二引而早已佚失的《尚书·尹诰》篇。这样的确定,对于《尚书》学以至整个古文献的研究,其意义是十分重大的。
第一,它为现存《尚书》增加新的篇章。近年来发现的古代简牍、帛书,有关《尚书》方面的资料不多。虽然郭店简有《缁衣》篇引《尹诰》云:“惟尹允及汤,咸有一德。”上博简亦有《缁衣》篇引《尹诰》云:“惟尹允及康(汤),咸有一德。”但是《尹诰》的具体内容,其全文始终未见。故这次清华简的发现,找到了《尹诰》的全篇内容,有其突破性的进展,是经学史上的一件大事。
第二,它补充新的事实,丰富历史内容。如《尹诰》文中记述:“汤曰:‘於乎!吾何作于民,俾我众勿违朕言?’”此处“作”字,古字写为“怎”,整理者读为“祚”,谓训“福”。其实,此字从“又”(手),以读“作”为宜。全句意为:“我应该对民做些什么,才能使我众不违背我的意志?”接着伊尹答曰:“后,其赉之,其有夏之金玉、田邑,舍之,吉言乃致众于亳中邑。”此处的“吉言”,是指好听的言辞。《书·盘庚上》云:“汝不和吉言于百姓。”可知“吉言”是当时流行语。全句旨在向汤献计献策,要求汤对民众进行赏赐(“赉”),把夏人的金玉、田邑施舍于民,用好言相劝,把民众引致商都亳中之邑。十分明显,在夏灭商兴的历史大转变关头,伊尹的智谋计策,对商汤的成功起着重要作用。
第三,它为校雠引文、旧注提供新的资料。《礼记·缁衣》引《尹吉》(即《尹诰》)曰:“惟尹躬天见于西邑夏,自周有终,相亦惟终。”郑玄注:“‘天’,当为‘先’字之误”;“‘见’或为‘败’。”而清华简《尹诰》云:“尹念天之败西邑夏。”有学者据此评论道:“郑注‘天’,当为‘先’字之误说,比照清华简本,显然有误”;“郑注‘见’或为‘败’说是正确,今本之‘见’,清华简本正作‘败’。”然而事实并非如此,《缁衣》所引《尹诰》与清华简《尹诰》为两个不同的句子:《缁衣》引《尹诰》“惟尹躬天见于西邑夏”云云,是伊尹自述其先见于西邑夏朝的情况,因考虑“周”全和互“相”辅助而有始有“终”,其后至夏桀时才无“终”而亡;清华简《尹诰》“尹念天之败西邑夏”,是伊尹判明老天要败亡西邑夏朝。故郑玄注《缁衣》“‘天’,当为‘先’字之误”,是对的;而“‘见’或为‘败’”是郑玄把两个句子混为一谈了。这可证明,郑玄所见《尹诰》中有清华简“天之败西邑夏”的句子。至于清华简《尹诰》中为何没有“惟尹躬天(先)见于西邑夏,自周有终,相亦惟终”之句,应该是清华简《尹诰》版本的脱漏。
第四,它为弄清古文献的真相提供实物证明。自南宋以来,中国学术史上出现了一股疑古思潮,这股思潮到清代和近现代,愈演愈烈,闹得纷纷扬扬。其中,古文《尚书》的真伪是疑古思潮谈论的一个重要议题。现在,清华简《尹诰》被发现了,它本身就是一篇古文《尚书》。那么,它对今传古文《尚书》真伪的辨别,是否能提供有效的证明呢?这就是本文所要详细讨论的,为目前学术界热烈关注的大问题。
二、司马迁和郑玄的错误判断
前面已经引述,有学者和清华简整理者把清华简《尹诰》和今传古文《尚书》的《咸有一德》篇搅在一起,说《尹诰》“或称《咸有一德》”,两个篇名实即一篇文字。这个论断,只要仔细一想就会发现,它是不符合历史事实的。通观“百篇”《尚书》,每篇文字都只有一个篇名,也许《尚书》在编纂过程中,为了防止各篇互相混淆和纠缠不清,早就制定过一篇文字只能有一个篇名的原则。然而有学者提出:《尚书》有“同篇异名”的情况,如《费誓》或作《鲜誓》、《肸誓》,《分器》或作《分殷之器物》等。实际上,前者“费”、“鲜”、“肸”是一个地名的几个通假字,后者是简与繁的关系,其主要词语都没有改变,因此,决非一篇文字有两个篇名。而清华简整理者说:《尹诰》“或称《咸有一德》”,把两个字数不同、完全没有通假关系的篇名,指为同一篇文字。这违背《尚书》一篇一名的通则,在《尚书》中是不可能出现的。
当然,清华简整理者认为《尹诰》“或称《咸有一德》”,自有他的原由。其一,“《史记·殷本纪》云‘伊尹作《咸有一德》’事在汤践天子位后,介于《汤诰》、《明居》之间”,而清华简《尹诰》“简文所叙,很清楚时在汤世”134。
这里必须指出,司马迁《史记·殷本纪》所述“伊尹作《咸有一德》”是抄自《书序》,而《书序》据现代学者研究,“是秦、汉之际解经的人所作”102。当时,《书序》作者由于看不到《咸有一德》这篇古文《尚书》,只大致知道其作者是谁,故序云:“伊尹作《咸有一德》”,既不说明其作的时间,也不说明其作的原由。那么,司马迁是否看到《咸有一德》这篇孔壁所出的古文《尚书》呢?同样没有。观西汉末年刘歆所作《移太常博士书》云:
及鲁恭王坏孔子宅,欲以为宫,而得古文于坏壁之中,逸《礼》有三十九,《书》十六篇。天汉之后,孔安国献之,遭巫蛊仓卒之难,未及施行。及《春秋》左氏丘明所修,皆古文旧书,多者二十余通,臧于秘府,伏而未发。
由此可见,孔壁发现包括《咸有一德》在内的“十六篇”古文《尚书》,因孔安国突遭祸害而“未及施行”,此后与左氏《春秋》等古文旧书皆“臧(藏)于秘府,伏而未发”。虽然据史书记载,司马迁曾亲从孔安国问学,但也未必能见到十六篇古文《尚书》的全貌。他在抄搬《书序》时,因经常看到《礼记·缁衣》的引文“惟尹躬及汤咸有一德”,故其在《殷本纪》中将“伊尹作《咸有一德》”置于汤世,实则大错(详下)。《史记·索隐》按:“《尚书》‘伊尹作《咸有一德》’在太甲时,太史公记之于斯,谓成汤之日,其言又失次序。”29这个批评,是十分中肯的。
实际上,司马迁作《史记》,由于没有看到一些佚失的古文献而把年代搞错,是常有的事。如《史记·魏世家》说:魏惠王三十六年,“是岁,魏王卒,子襄王立”。唐代司马贞《索隐》指出:“按《纪年》,惠成王三十六年改元称一年,未卒也。”司马迁称魏惠王三十六年逝世,而魏襄王此年继立。其实,根据晋时出土的《竹书纪年》,魏惠王在三十六年改元称一年,并没有死。司马迁因为没有看到古本《竹书纪年》,而对历史年代凭想象进行推算,以致闹出大笑话。《魏世家》又说:“十六年,襄王卒,子哀王立。”但据《魏世家·索隐》引《世本》:“惠王生襄王,襄王生昭王”,其间并无“哀王”一代723。司马迁因为没有见到《竹书纪年》,年代无法安排,又凭空想象出“哀王”一代,以致造成更大的错误。由于没有见到魏国人编的《竹书纪年》,因而在《魏世家》中对战国魏的年代,出现诸多混乱;由于没有见到“臧于秘府”的古文《尚书》,因而在《殷本纪》中对“伊尹作《咸有一德》”的时间错置于汤世:司马迁在这两方面的错讹及其造成的原因,如出一辙。
导致清华简整理者把《尹诰》和《咸有一德》两个不同的篇名当做同一篇文字的,还有郑玄不负责任的注释。《礼记·缁衣》引“《尹吉》曰:‘惟尹躬及汤,咸有一德。’”郑玄注:“‘吉’当为‘告’,告,古文‘诰’字之误也。《尹诰》,伊尹之诰也,《书序》以为《咸有一德》,今亡。”按《礼记·缁衣》引《尹吉》(即《尹诰》),与《康诰》、《君陈》、《太甲》等篇并列,可知《尹诰》确为《尚书》中的篇名,而清华简正有《尹诰》这一篇。但郑玄注:“《尹告》,伊尹之诰也”,似乎“尹告”是伊尹发出的诰文,而不是《尚书》的篇名。接着,郑玄又注:“《书序》以为《咸有一德》,今亡。”这个注释,更是郑氏的主观想象。综观《书序》,从来没有“某篇为某篇”的说法。关于《咸有一德》,《书序》只说“伊尹作《咸有一德》”,而绝无将其与《尹诰》捏合为一之词。可能因为司马迁错把“伊尹作《咸有一德》”置于汤世,郑玄遂认为《尹诰》当即《咸有一德》,并把这个观点强加给秦汉间人造作的《书序》,于是铸成了这个《尚书》学史上的又一错讹。
由于没有见到古文《尚书》,郑玄在作注时往往凭想象胡乱解释,信口判断。唐代孔颖达在《尚书正义·尧典》中指出:
郑玄亦不见之(按指古文《尚书》——引者注),故……注《胤征》云:“胤征,臣名”;又注《禹贡》引《胤征》云:“厥匪玄黄,昭我周王”……又注《旅獒》云:“獒,读曰豪,谓是遒豪之长。”又古文有《仲虺之诰》、《太甲》、《说命》等见在而云“亡”,其《汩作》、《典宝》之等一十三篇见亡而云“已逸”,是不见古文也。
这里,郑玄在注释中的错讹可以看得很清楚了。按古文《尚书》,《胤征》是“胤国之君受王命往征之”,而郑注云:“胤征,臣名”;“厥匪(当做‘篚厥’)玄黄,昭我周王”,是古文《尚书·武成》中的句子,而郑注《禹贡》引为《胤征》中语;《旅-》本是西方旅国贡献的“大犬”,而郑注说“是遒豪之长”;古文《尚书》中的《仲虺之诰》、《太甲》、《说命》等篇明明“见在”,而郑注云“亡”,《汩作》、《典宝》等篇明明“见亡”,而郑注云“已逸”。上述这些错讹,都是因为郑玄不见古文《尚书》造成的。他又把《尹诰》说成就是《咸有一德》,《咸有一德》明明“见在”,而郑注云“今亡”。孔颖达分析:“是不见古文也”——道出了郑玄注释屡屡出错的真正原因。
应该看到,在西汉至东汉一个相当长的时间里,古文《尚书》的流传极不正常。上引孔颖达《尚书正义·尧典》中又指出:“马融云:‘逸十六篇,绝无师说’,是融亦不见(古文)也;服虔、杜预注《左传》‘乱其纪纲’,并云‘夏桀时’(按依古文《五子之歌》,当为‘夏太康时’),服虔、杜预皆不见(古文)也。”24东汉至晋初的马融、服虔、杜预等经学家均不见古文《尚书》,可见其书之难得。《后汉书·杜林传》云:“林前于西州,得漆书《古文尚书》一卷,常宝爱之。虽遭艰困,握持不离身。”他告诉人们:“林流离兵乱,常恐斯经将绝。何意东海卫子(宏)、济南徐生(巡)复能传之,是道竟不坠于地也。古文虽不合时务,然愿诸生无悔所学。”在人们“常恐斯经将绝”、感叹其“不合时务”的古文《尚书》荒废的年代,司马迁和郑玄根据想当然而撰史、作注,造成不少错讹,乃是情理中事。今天,我们必须澄清、纠正这些错讹,让事实的真相大白于天下。
三、古文《咸有一德》的珍贵价值
在弄清司马迁和郑玄由于未见古文《尚书》的全貌而造成种种错讹之后,就可以着重讨论保存在今传《尚书·商书》中古文《咸有一德》的真伪和价值了。要讨论古文《咸有一德》,必须先辨清以下三个问题:
1.篇名。综观《尚书》各篇,每篇都只有一个篇名,无有一篇《尚书》有两个篇名者。本篇名《咸有一德》,是文章论述的中心,通篇都是伊尹对嗣王“陈戒于德”,如:“非天私我有商,惟天佑于一德”;“德惟一,动罔不吉,德二三,动罔不凶”;“始终惟一,时乃日新”;“其难其慎,惟和惟一”;“一哉王心,克绥先王之禄,永厎蒸民之生”256-260,如此等等。故本篇名《咸有一德》,完全贴切。而清华简《尹诰》是伊尹向汤诰谕,献计献策,告诉汤“夏自绝其有民”,故我能“灭夏”,要把“夏之金玉、田邑”施舍于民,用“吉言”引导民众归于“亳中邑”。其前面虽有一句“惟尹既及汤咸有一德”,乃起始之语,与全文宗旨关系不大。此篇名为《尹诰》,总括全文之意,亦甚为贴切。若名为《咸有一德》,则不能总括全文之意,甚不贴切。事实很清楚,清华简《尹诰》与古文《咸有一德》,是两篇完全不同的文章。清华简整理者承袭司马迁、郑玄的错讹,混淆视听,说《尹诰》“或称《咸有一德》”,是违背历史事实的,应该予以纠正。
2.时代。清华简《尹诰》是史官记述伊尹在商汤时向汤的诰谕,而古文《咸有一德》是伊尹在商太甲时所作对太甲的训诫。两文的背景不同,目的不同,十分清晰。《咸有一德》开首云:“伊尹既复政厥辟,将告归乃陈戒于德。”256这是全篇的序言。所谓“复政厥辟”,孔传云:“还政太甲。”可知此篇是在伊尹放逐太甲,待其悔悟,又“还政太甲”后所作。文中又说:“今嗣王新服厥命,惟新厥德。”258所谓“嗣王”,分明是指太甲,是继承前任之王。“嗣王”不可能指汤,因为汤是开国之王,其王位非继承而得。显然,《咸有一德》的写作时代和背景,与《尹诰》完全不同,这也是十分清楚的。
3.体例。《尹诰》是伊尹在汤时向汤的诰谕:全篇前面是伊尹对汤的忠告;后面采用问答体,由汤发问,而伊尹答之以如何使夏民心悦诚服之计。文章开首是伊尹讲述“天之败西邑夏”的原因,并问:“今后(君主)曷不监?”可见两人屈膝谈心,气氛和谐。接着,商汤发问:“吾何作于民,俾我众勿违朕言?”伊尹即倾心相告,言简而计谋深远。《咸有一德》是伊尹在太甲时为防止“嗣王”再生二心、不务正道而作的告诫之辞,通篇无问答,反复告诫其要“一德”。孔颖达疏云:“太甲既归于亳,伊尹致仕而退,恐太甲德不纯一,故作此篇以诫之。”“此篇终始皆言一德之事。发首至‘陈诫于德’,叙其作戒之由,已下皆诫辞也。”“太甲新始即政,伊尹恐其二三,故专以‘一德’为戒。”256《咸有一德》全篇语气沉重,苦口婆心,反复申告,与《尹诰》轻松诙谐的问答形成强烈对照。可知《尹诰》与《咸有一德》是两篇体例完全不同的文章,决不可将它们混为一谈。
《咸有一德》既然是一篇有着独特篇名、清楚时代和明晰体例的《尚书》中的重要文献,那么它又有怎样的学术价值呢?依笔者之见,它的学术价值主要体现在以下三方面。
首先,它以确凿的事实,证明司马迁和郑玄的错讹。司马迁在《史记·殷本纪》中,把“伊尹作《咸有一德》”置于商汤事迹的叙述中,前有汤“作《汤诰》”,后有“汤乃改正朔”29云云。这是因为司马迁未见《咸有一德》原文,而仅凭《礼记·缁衣》引文“惟尹躬及汤咸有一德”所作的判断。现在,古文《咸有一德》证明,它是伊尹在太甲时,为防止“嗣王”再生二心而谆谆告诫之文,司马迁的差错由此显而易见。郑玄在注《礼记·缁衣》时说:“《尹告》,伊尹之诰也,《书序》以为《咸有一德》,今亡。”郑玄同样因为不见古文,而把《尹诰》和《咸有一德》两篇在篇名、时代、体例各方面完全不同的文章,说成是同一篇文字,并把这种观点强加给《书序》,还说其“今亡”。现在,古文《咸有一德》与清华简《尹诰》两文俱在,证明郑玄的注释与史实完全不符。
其次,它是伊尹的精心力作,文辞工整,可校勘其他古文献的谬误。如《吕氏春秋·谕大》引《商书》曰:“五世之庙,可以观怪;万夫之长,可以生谋。”此言很不好理解,不知所言是何意思。宋洪迈在《容斋随笔·吕览引诗书》条中说:“予谓吕不韦作书时,秦未有《诗》《书》之禁,何因所引,讹谬如此!”王应麟在《困学纪闻》卷二中亦谓:《吕氏春秋》所引《商书》,“其舛异如此”!今查古文《商书·咸有一德》记伊尹对嗣王太甲的告勉:“七世之庙,可以观德;万夫之长,可以观政。”260他要求太甲到“七世之庙”中去“观德”,从“万夫之长”那里去“观政”。辞意恳切,劝勉有方。此句与《吕览》引文极其相似,必是引文的原样。由此可见,《商书·咸有一德》可纠正《吕览》所引《商书》之文的讹谬,证明其在校勘古文献方面珍贵的学术价值。
再次,《咸有一德》是伊尹最后训诫太甲之作,突现商大臣的高风亮节。伊尹辅佐汤之长孙太甲时,发现太甲“不明,暴虐,不遵汤法,乱德,于是伊尹放之于桐宫”30。后三年,太甲悔过自责,伊尹乃迎其返亳而还政于太甲。《咸有一德》叙其作文之由云:“伊尹既复政厥辟,将告归乃陈戒于德。”可见这是伊尹在将告老归邑之时,因为不放心太甲的道德品质和执政能力而作的对太甲最后的“陈戒”。其文曰:“呜呼!天难谌,命靡常。常厥德,保厥位;厥德匪常,九有以亡。”257它一开首就以激动的言辞,开导太甲要一心一德,才能保住帝位和商朝的江山。其后,伊尹又以历史的教训、治理的经验反复叮咛嘱咐,其用心之良苦,读来荡气回肠。《咸有一德》最集中地表现出商大臣伊尹高尚的精神世界,是研究伊尹一生事迹的最珍贵的资料。
由上分析可见,《咸有一德》是一篇在考订历史事实、校勘古文献和研究商大臣伊尹一生事迹、道德品质等方面都极有价值的名文。在司马迁说“伊尹作《咸有一德》”于汤执政时期、郑玄说《咸有一德》就是《尹诰》“今亡”的影响下,魏晋间人不可能顶着风浪,去伪造一篇伊尹训诫太甲的《咸有一德》来与司马迁和郑玄唱反调。它一定是在孔壁发现,经过长期“藏于秘府”或在民间流传,至东晋初由梅颐上献的真古文献。关于古文《尚书》的流传,史学界已做了大量的考订工作。著名史学家陈梦家就说:“(古文《尚书》)自郑冲到梅颐的传授,皆有史籍可考,其时、地、人三者都相符合。”117应该说,古文《尚书》长期在民间流传而没有散佚和消亡,一直保存至今,实在是古文献流传史上的奇迹。
最后,还必须对清华简整理者认为“《孔传》本《尚书》的《咸有一德》是后人伪作,自宋代以来历经学者讨论,已成定谳”的说法,提些己见。实际上,所谓“伪作”“定谳”论,乃是疑古时代的观点。那时的学者几乎一边倒,考证出的“伪作”和“伪书”愈来愈多。自改革开放以来,学者们解放思想,实事求是,根据历史事实进行分析,取得了许多宝贵的成果:如刘建国的《先秦伪书辨正》、张岩的《审核古文〈尚书〉案》,等等。笔者就近年古籍辨伪研究工作,分为“因考古发现而由‘伪’变真的古籍”、“因反思考查而陆续辨正的古籍”等栏目,对十几部古籍的拨乱反正作了报导。特别值得一提的是,北京大学《儒藏》编纂与研究中心编辑的《儒家典籍与思想研究》第一辑,发表吕文郁先生的《〈尚书〉学研究概况》一文,其中有一节《当代学者对古文〈尚书〉的新探索》,列举大量证明古文《尚书》不是伪书的著作和论文,为《尚书》学的研究揭开了新的一页。上述著作和研究文章,希望清华简整理者能认真阅读,审慎考虑,这对于清华简的整理工作应该是大有助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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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文郁.《尚书》学研究概况//北京大学《儒藏》编纂与研究中心.儒家典籍与思想研究:第1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9,1-43. 本帖最后由 wls 于 2013-10-30 13:39 编辑
越看越令人莫名其妙!
“古文”尚书是什么时代的定本?出土竹简又是什么时代的内容?缁衣又是哪个学派的作品?能否用其中的一个文本作为裁判另一个文本的依据或标准?更何况几个本子自身都有许多说不清楚的内容!何况对“最初的、原始的”《尚书》内容究竟是怎样的这一问题更是彻底的没有答案!
当然,清华简的整理者固然有“力小偏要负重”、“蛤蟆吞月”的嫌疑,其他的想举起大旗立山头的人又是怎样呢?不过伯仲之间耳!
所谓学术研究,还是这句话比较客观:“在当今的中国,蛋不是鸡鸭鹅乃至禽类生出来的,而是扯出来的!”
就研究玄學術數的人來說,尚書的價值在於其關於五行的內容,
至於版本真偽問題,則留待歷史學家和考據專家去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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