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学精神
清代黄宗羲、全祖望著的《宋元学案》卷一,首列宋初三先生之一的胡瑗:“其教人之法,科条纤悉具备。立‘经义’、‘治事’二斋:经义则选择其心性疏通、有器局、可任大事者,使之讲明六经。治事则一人各治一事,又兼摄一事,如治民以安其生,讲武以御其寇,堰水以利田,算历以明数是也。凡教授二十余年。庆历中,天子诏下苏、湖,取其法,著为令于太学。”朱熹《五朝名臣言行录》卷一○之二载:“国家累朝取士,不以体用为本,而尚其声律浮华之词,是以风俗偷薄。臣师瑗当宝元、明道之间,尤病其失,遂明体用之学以授诸生……今学者明夫圣人体用以为政教之本,皆臣师之功也。”这种经世济用的思想,在宋代是开一代风气的。它不仅受到朝廷的重视,而且改变了人们的思维习惯和思想方法。 <BR> <BR> 由胡瑗等人开山的宋学,重实际、讲实用、务实效,以“内圣外王之道”为最高理想。自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五经便成为思想文化的经典,也成为培育人才的基本教材,儒生们必须皓首穷经。然而文字由大篆到小篆,又从秦篆到汉隶,尤其是经秦火,古代经文亡逸颇多,幸存下来的或经口述或从一些民间版本收集而来,所以相当不可靠,经师们不得不首先从辑补、校正、训释方面入手整理经文,这便形成了汉学训诂的独特研究方法,也形成了一整套儒学家法。汉学在经文的考辨方面是发挥过较大作用的,但其末流所及,墨守师说,故步自封,特别是章句梳理爬通极其繁杂琐碎,有的一二字经文便有三五万言之注疏,以致有白首不能通一经之说。司马迁在《史记·太史公自序》中曾提到司马谈的评说:“博而寡要,劳而少功。”这话可谓切中要害。这一现象一直延续到唐代,唐代的孔颖达还写过非常烦琐的《五经正义》。但是唐之后便难接遗绪。宋学应运而生。 <BR> 宋学发义理之学革新汉学,它不像汉儒治经从章句训诂等细微处入手,而是从经的要旨、大义、义理之所在,亦即从本质上、整体上着眼,探索经典的本来意义,达到通经的目的。而且,宋学不是就经治经、就经论经,不以儒经为教条,它一开始便与范仲淹和王安石的改革结合在一起,其经世致用的理想不再托诸空言,而是强调对社会生活的改善。学术史上也有人把北宋的宋学与南宋的理学混为一谈,以理学代替宋学,比如把胡瑗等人的学术思想仅仅作为理学的一个来源。实际上胡瑗的思想尽管与理学有关,但差异还是很大的。而北宋的其他几家像荆公学派、温公学派、蜀学派等,尽管政治主张不一,但其求真务实的一面却具共同特征。它们之间的差异同它们与理学的差异倒小得多。宋学确实是理学的渊源,但理学之于宋学在性质上有较大的蜕变。其最大差别是社会实践性又一次丧失,但未转回到文章训诂上去,而是变为“道德性命”学说,非常强调个人的道德修养,理学家的作为基本上限于著书立说。从这种意义上来说,有些学者把理学归之于宋学的一个支流也嫌不恰当,非常容易犯逻辑叙述错误。所以我以为,宋学归宋学,理学是理学。理学之大行其道在元明清时期。当然那是变态的理学。 <BR> 宋学的演变可以划分为三个阶段。宋仁宗庆历前后为形成阶段,其代表人物为“宋初三先生”胡瑗、孙复、石介和李觏、欧阳修,以范仲淹为核心。仁宗晚年嘉祐年间到神宗初期为发展时期,形成以王安石为代表的荆公学派、以司马光为代表的温公学派、以苏轼为代表的蜀学派和以二程、张载为代表的洛、关理学派四大派,它们各具特色。其中以王安石为代表的荆公学派影响最大,在学术上占据主导地位达60年之久。南宋初为宋学向理学的转换时期。经过杨时和胡安国、胡宏父子的努力,特别是由于宋高宗对荆公学派不遗余力的打击,形成二程理学派独领风骚的局面,随后便出现了陆九渊和朱熹这样的集大成者。 <BR> 南宋乾道、淳熙时,员兴宗曾对荆公之学、洛学和蜀学作过这样的评论:“昔者国家右文之盛,蜀学如苏氏,洛学如程氏,临川如王氏,皆以所长,经纬吾道,务鸣其善鸣者也……考其渊源,皆有所长,不可废也。然学者好恶,入乎彼则出乎此,入者附之,出者污之,此好恶所以萌其心者。苏学长于经济,洛学长于性理,临川学长于名教,诚能通三而贯一,明性理以辨名教。充为经济,则孔氏之道满门矣,岂不休哉!”(员兴宗:《九华集》卷九《苏氏程氏王氏三家之学是非策》)员兴宗概括各家未必很中肯,但他认为三家各有所长,不可偏废,应该说是有道理的。 <BR> 汉学向宋学转换,不是简单的学术更替,而与两宋社会历史的演变息息相关。由秦汉到唐代,中国社会的性质是贵族封建制。这种制度由宗法关系来维系。尽管中央集权有限,但皇帝把土地采邑分封给各级贵族,由他们管理一方,整个国家在分权中得以控制。宋代代之以官僚士族为主体的租佃制,中央高度集权,地域分封权不再存在。这个时候,国家治理得好坏,全在中央的调度。社会的整个面目全部暴露在最高统治者面前,中央直接面对社会各方面的具体问题。解决这些问题就需要一种治国方略、一种思想准则。这种思想形态不能像汉唐那样仅仅可以用来进行政治教化,或者仅仅被视为文化贡品,而必须在具体事务中能起到实际用处。宋学就是在这一社会需要中应运而生的。不太恰当地套用今天的话来说,宋学就是一门“经验科学”。非但王安石、司马光、苏轼等人的“经验主义”倾向很重,即便理学的鼻祖“二程”,也是从社会伦理关系现象的观察中来发展学术的。这一点南宋的理学有所淡化,但较之于宋后的理学,朱熹们还是显得相当务实的。所以宋学精神是相当可贵的,今天有重新认识的必要。 <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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