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篇.預測的理論基礎:
一、說在前頭:
自有文明以來,人類由無而有,由淺而深,不斷向身處之世界探索求知。不但搜尋到遠達數百億光年外的太空,也認識了微乎其微的粒子結構。但是,在這些偉大的成就之外,人類對“自我”的認知,卻是茫然不知。
其實,並不是所有的人都如此,早在數千年前,少數聖者賢人,已洞悉了整個宇宙的微妙。惠施說空間是:「至大無外,至小無內」。莊子認為人生是:「夫吹萬不同,而使其自己也,咸其自取,怒者其誰邪」!祇惜世人愚昧,無從理解,加以時機未至,故聖者以莫大的智慧,將一些奧妙的道理,藏密於顯,以待他日。
根據自然演進的法則,人類只是一種生命體,跨越了動態的時空,以自我為中心所認知的經驗為資料訊息,將宇宙能量的脈動,聯接成為一個整體(此理論載於拙作《智慧學九論》之四--層次論中)。總有一天,當另一種同樣能運用資訊、且比人類更有效率的機體會出現。那時,人類的使命即告終結,一個新的紀元又將來臨。
如果人能謙虛一些,定會發現宇宙萬象,莫不井然有序、自然而然地運行著。前人憬於其恒而有信,加以記錄,並歸納整理,成為各種可資依循的規律。後人習以為常,視之為當然,反而喪失了對「必然真象」的探索精神。
在過去,中國人視人生為一必然的「時間流程」,在這觀念下,人得以樂天知命,安分守己。現代的中國人受到西方傳來之自由、平等觀念的侵噬,無不「痛悔前非」,視傳統文化思想為國家落後之罪魁禍首,稍有不滿即抗爭遊行,弄得社會動盪、人心惶惶不安。不過,話說回來,凡事物極必反,這原本就是時間流程的規律。再說,如果不經過這種深切的反省,我們將無從認知已經成為生活常規的「真實」。
《易經》這部三千年前書就的經典,正是專門討論這個時間流程的著作。更有一些實踐者,運用術數,追蹤實驗,又發展出各式各樣「命相占卜」等判斷系統。祇惜國勢凋疲、民心渙散,兼以西方自我主義蔚為風尚。流風所及,人所關心者,莫非一己之利害。命相也好,占卜也罷,藉以求知個人利害得失者,多如過江之鯽。而追問其理,以探求真相者,則是鳳毛鱗角。
如果宇宙有個既定的時間流程,人生就有了被賦與的職責,為了肯定個人的自由,當然會有人否定此一流程的存在。基於人性的特質,越是有能力、有影響力的人,越希望表現自己的不凡,標榜所謂「英雄造時勢」,「人定勝天」的觀念。如果承認了宇宙中還有支配流程的主宰,一切都是定數,那豈不等於否定了自己的權利與價值?
傳統的中國讀書人,其尊天重道的觀念,大公無私的理想,無不來自於對「天命」的體認。只是天命未必以人類為終極目標,由生命的存在與傳承,到訊息的認知與應用,其間歷經了千百萬年,人類只是下一個場景的序曲而已。
在下一個階段到臨以前,人類仍會繼續肩負著訊息傳承的任務,然而這個訊息卻關係著人類的前途。若一個信差知道他所傳達的信息,與本身有切身的利害時,除非他能摒除私心,盡忠職守,否則這個傳達訊息的任務,顯然難以達成。
所謂私心,其實是僅見宇宙中之異,未能見其同者。《易經》闡明了事物變化之理,將之理為公式,是同;而公式展開時的步驟細節,是異。人若根據《易經》時空之規律,便得以由同見異,由公而見私。人若知道三日後事件之結果,當不會鑄下今日之大錯。是以所見之同,可以平眾人之異,眾人無異,天下自然大同。今之學子不知易理,日日嘶喊天下大同,豈非緣木求魚?
既然如此,何以易理蒙塵迄今?蓋人類本非造物者完美的設計,活著不過為求繼續生存,彼此間能力若相去無幾,方能相安無事。隨著知識能量的積累,人間的差異已經日益擴大。所幸私心重者,其得失也不過方寸之地,故人間的均衡,到目前尚能勉強維持。
事物變遷,原是利害相參,有得有失。設若人人知易,則私心重者,見未來之害,必將惶惶不可終日,甚至千方百計改變未來。而私心既重,又有權有能者,更將無所不用其極。換言之,苟人有私心而知易,則其所知越多,其為害越大。故唯有私心盡泯者,才有可能知悉真相。
如此這般,古往今來在前述人性主導下,信息也能點點滴滴地傳承下來,自是玄機奧妙。無私的大德,千載固然難得一二。然而世俗術士,略知天機,既可謀生,還可濟世。當人困頓於迷津之中,驟識天命於人世之外,若為上根之人,必當有所悟矣。至若占卜之人挾術營私,既有天機,自有天意,也無須我們凡人俗子操心。
人世是人表演的舞台,不到戲劇終了,走到台下,演員是看不到舞台全貌的。有人終其生在台上演戲,卻有更多的人在台下看戲,天命也好,人命也好,不過都是一場戲。這其中只有跑龍套的知識分子,他們才有機會既能看到台上,有時也能看到台下。
祇惜受到西方個人主義的影響,現代知識分子把自己置於宇宙中心,不論台上台下,他們都只看到自己。理性上明知宇宙中有個規律,奈何此規律卻似現若隱,難以捉摸。他們無法否定自己的價值,便把這種被稱為天命的規律貶為迷信。
主張社會進步繁榮的人擔心,如果人人坐待天命,則整個社會的動力豈不消失於無蹤?而重視心靈平安、輕視物質需求的人,則寧見天命之有。宇宙的變化本來自正負兩種力量的消長、循環,如果此兩種力量趨於平衡,宇宙就成了靜止狀態。
能量是恒動的,有動必然產生變化,變化有體有用,有因有果,無休無盡地開展。在大環境的變化下,小環境因應發展,一一相繫。每個人都是環境中的一分子,每個人也都在變化的因果中,影響、被影響,相互循環不已。
人受到經驗的洗禮,往往會塑造出一種認知,成為個人人生的發展模式。貧困已久的人,嚮往的是財富;富足一生者,感知麻木,只是患得患失;人被壓制後,追求的是解放;受盡欺騙者,對真實最為敏感;遭到物質毒害者,最傾向於精神思維。
人們接受了統一規律,社會的變化趨於緩和,個體也能得到平安。長此以往,人就會好逸惡勞,難以應付外界的沖擊。然後,社會擺向另一個極端,人開始追求自我,反對任何規範性的約束。個體的價值觀開始膨脹,活動空間也相對的減小。人際間的磨擦及對立尖銳化,社會因而注入了活力,一個繁盛且動亂的大環境於焉登場。
二、占卜的意義:
幾千年來,「求神問卜」一直流傳於我國社會上。有人「寧可信其有」,以求心安,有人則嗤之以鼻,斥之為迷信。至於「求神問卜」究竟是怎麼回事?到底是真有其事,抑或只是一種心理作用?這些問題似乎很少有人關心。
科學家以為「神」已被否定了,可是直到今天,他們還沒有弄清楚,科學所否定的到底是什麼?因為「神」只是一個象徵,象徵宇宙中一種超越人的力量。這一點科學家不僅深信不疑,甚至這也正是他們力求瞭解的最終現象。
嚴格說來,科學所否定的,是過去對「神」的認識基礎。比如說,神可以憑祂的喜惡,任意改變四度空時中的連續現象。關於這一點,任何一位「求神問卜」的人,也絕對心裡有數,不可能求得神人來「撒豆成兵」!
中國人之現實,舉世無匹,魯迅的名著《阿Q 正傳》中所描述的中國人,除了自我的生存外,其他什麼都不相信。如果「求神」的結果,十次有五次達不到目的,即使那間廟宇沒有被拆掉,保証一定有人只把那裡當作公共廁所!
求神如此,問卜更是苛刻,大爺花了錢,不撈夠本,中國人是絕不甘心的。再若占卜者沒有兩把刷子,硬把大凶說成大吉,不被打得破頭才怪。偏偏事實証明,在這個時代中,尚有無數人著迷於「求神問卜」。只是在沒有能夠讓理性接受的理論出現以前,人多懷著矛盾的情結,與占卜保持距離,以策安全。
科學最可貴的一點,就是求真的精神,科學知識便是求真的結果(但卻不是真理本身)。要保持科學精神,就應該實事求是,把各種既存的現象研究清楚。當有能力的知識分子袖手旁觀,而任由江湖郎中巧言惑眾,姑不論「求神問卜」之真象如何,大眾先給這些人戴上迷信的帽子,也就不足為奇了。
「占卜」是透過一種規律,以得知在某一個時空中,在此一規律下所可能得到的結果。比如說我們知道中秋節的月亮很圓,這似乎是天經地義的,可是為什麼呢?在天體力學上,我們可以引用很多已知的事實,作為理論的基礎,然後歸納出一些法則。再利用這些法則去預測天文上的現象,直到每一次都能印証為止,這些法則便成了「規律」。反過來利用這些規律,我們便能預知:「中秋節那一天,月亮的形狀是圓的」。
事實上,我們並不需要看到中秋節的月亮,就知道這些規律的正確性。如果世上沒有一些不變的規律,或者是所有的規律都沒有必然性,那將是個無法想像的世界。
「夢」就是沒有必然規律的主觀世界,人在做惡夢時,幸而還有參考因素,知道只是做夢而已。人世中的規律,對另一個世界而言,可能也是youzhi不堪,但如果沒有可資借鏡的參考因素,我們也只有學莊子當年般,大嘆人生如夢了!
我們生存的環境,是建立在一種「因果爽然」的基礎上,所謂的科學精神,正是人類對這種因果爽然的「機械律」,執著而認真的追求態度。如果不是這種精神,今天的我們仍會與原始老祖宗一樣,過著茹毛飲血的生活。我們絕對不能因為今天物質文明興盛了,就自以為了不起,喪失了這種求真的精神。
人生原本就是在錯誤中學習、瞭解,這其中除了生存、生活的知識外,還有生命的知識(見《智慧學九論》)。在量子力學以前,愛因斯坦也曾堅信「上帝不會和人擲骰子」,而拒絕認同海森伯格的「測不準原理」。為了探求另外一個世界的參考訊息,我們能不虛心地多瞭解一些原來所不知道的其他規律嗎?
人們所難以相信的,是占卜具有「知過去、未來」的能力。因為人最迫切需要,而且最薄弱的、就是對未來事件的判斷能力。過去所發生的事情,固已淹沒在記憶中了,而未來尚未發生的事情,人們既無從想像,也不知如何對付。
當一個社會被自由的思想統治以後,人們的判斷標準,只剩下一己的利害關係。而所謂的利害,也就是在時空變化中,事態發展與個人得失之間的關係。能知未來的人,如果在事前已經掌握了事件發展的因,自然就能選擇有利的果,以為己謀利。是故人們常問,社會上職業占卜者甚多,他們既能知過去未來,曷不投入股票、金融市場,日進斗金,何苦辛辛苦苦的每天為人卜卦?
人有人理,天有天理,天理不容許這種利益輸送。占卜之道精微之至,即令人痛下數十年苦功,如不到人我兩忘的境地,充其量等於中學生程度。一般的術士不過能見到卦象的吉凶而已,而能登堂入室者,早已不是人間功利所能打動的了。
在人理重於天理的時代,人當然不願意相信他人有這種預知的能力,要是真有,也寧願尊之為「神」。而在搜「神」的過程中,卻發現這種能力若有似無,即使偶有所得,其人之境界見識,也難孚眾望。社會菁英既希望確有其事,又怕受愚自窘而袖手旁觀,故占卜之術,成為科學昌明的二十世紀中,最大的一件懸案。
我們暫時放下是非有無,冷靜地運用理性衡量一下吧!如果沒有所謂的「天命」,則人類生生死死,不過與草木同朽。不論是得是失,辛苦數十載所為何來?難道果真祇是追求那一瞬即逝的滿足感?再若真有「天命」,一個負責的人,當然要瞭解自己的使命為何?以免落個怠忽職守的罪嫌!
所以,要做一個無愧於己的人,首先要瞭解自己的處境。我們是就此wuzhi無覺的生生死死?抑或稍費些精力,來探索一下宇宙的奧秘?而宇宙萬端,究應從何著手呢?
設若宇宙中有一個固定的時間流程,當然世間就有天命,這正是占卜所啟示及傳承的意義。讀者之信與不信,各人自有其機緣,毌庸贅言。但是對於迷途知返的有心人士,本文所提出之論點,莫非期以更上層樓,得窮千里目也。
我們先假定宇宙中有一固定的時間流程,人只是流程中的一個步驟。那麼,人怎麼可能認識到這個流程的存在呢?人能知道它的存在,又能深入瞭解,甚至成為其中的一個重要環節,其中必有玄機:
此時間流程必須是人人都可以學習,但僅少數人能夠瞭解與運用,以此印証《易經》,倒是絲絲入扣。數千年來,《易經》素稱顯學,若非人人得以學習,何以致之?至於瞭解運用則非易事。首先要有足夠的人生經驗,否則難以領會其中的微言大義。其次,學易者心要靜氣要寧,要放得下人世的身段,才有功夫由萬山叢嶺中,撥雲而出。最重要的,是能在關鍵當兒,完全泯除主觀私念,才能真正達到天人合一的境界。
如果前述為真,以常理判斷,易之設計者不可能是人,那必然是「天」。但何以由《易經》到易占之間,曾經過多次人為的調整修正?合理的解釋,是《易經》之原結構在天,但應用卻必須以人的經驗及知識為介面。當時代流轉,環境改變,就需要人為的調整修正。也就是說,人雖然是流程中的一步,但卻有機會認識到「介面的另一端」。
這種說法看起來很平常,卻蘊含了一個重要的訊息。既然已經假定有天,當然就有天命、天界。根據前面的推理,人與天界竟是相通的!換句話說,人可以透過此一介面,通達「天界」,天界不過是人的另一個舞台!
這也是東、西方思想文化上重要的分野,西方認為神是造物者,高高在上,人只是祂卑微的子民,儘管神愛人救人,人卻還是人。正因為這種思想,西方社會的封建制度,是不折不扣的主子奴隸關係。故而歷來的思想中一直蘊育著叛逆的火花,以致現代人一味講究人權,爭取自由,追求平等。
在中國人的觀念中,功名利祿是人人可以爭取的,連天上的神仙也都是人努力修為而成的。人間的種種不平與痛苦,便是刺激人們努力向上的誘因。所謂向上,是要學習自律,抿除自己的慾望,淨化個人的私念,然後才能瞭解天人之道。如此修為,到了最後,在人間是為聖為賢,出世則可以成仙成佛,繼續為眾生而奉獻(是以道家認為,當人私心泯除後,就是「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了)。
以西方人的觀點來看,這種修為方法違反人性,很難做到。的確,誰也不能否認人性中有「食與色」的成分。可是當「天命」昭示我們,人性中還有神性,人的自由不過是在天人之中抉擇其一時。對有些人而言,還是寧願選擇神性。
不幸,天道輪迴,好日子過久了,人心也痳痺了。今天的中國人一碰到問題,就變成了四不像。既不像有智慧的老祖先,又不像有創意的外國人,有了錢不像富翁,見到名利又不像有知識的人。其理安在?我認為,這完全是因為喪失了看見未來的能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