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帖;“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古今中外名人临终遗言敬赏略析“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语出《论语·泰伯》(曾子言)。朱熹对这句话的注释是:“鸟畏死,故鸣哀;人穷反本,故言善。”(《论语集注》)《三字经》开篇有语:“人之初,性本善。”《荀子·礼论》中论到:“生,人之始也;死,人之终也。始终俱善,人道毕矣。”综合这四段话,可知人在临终时为何言善。
穷,穷尽、穷途也。“人穷”即“人之将死”、生命临终;“反本”即回归本来、本源、本真,回到初始之态。人性之本是什么?是善。所以:人将死时会回到初生之“善”态——虽然人在初生之时是不会“言”什么善的。
如果“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是基本符合实际的,那么此亦可反证“人之初,性本恶”是不对的——人生之初是善是恶一直存有争议。
“人之将死”有两种状态,一种是垂死状态,因老、因病、因伤等等;一种是赴死状态,为使命、为情义、为极刑等等(包括自杀)。前一种状态能言,前提是头脑尚比较清醒,其言少而真实,最能反应遗者的思虑,更值得关注析解;后一种状态则有足够的时间并完全可以理智、理性地言所想言,当然也许会有所设计考虑——在死亡面前能冷静地“秀一把”也是常人难以做到的,可理解而不可非议。
那么“将死”(临终)之人之言(狭义的遗言)是否“善”呢?或可反观:“善”言是什么言呢?
善,就是真、诚,就是道,就是不加修饰、没有雕琢;善言就不是豪言壮语。
一
孔子的遗言最值得关注,其广义的遗言已成为中华文明的瑰宝,也是历代文人儒士的人生信条;但其临终遗言——狭义的遗言是什么呢?《史记·孔子世家》中并未明记,春礼《圣哲四传·孔子》中记:“孔子似乎没有什么痛苦了。他用手示意让学生们帮他仰卧躺正后,坦然地微笑着说:‘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说完,慢慢地闭上了眼睛,停止了呼吸。”此不知作者何据。“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语出《礼记·礼运》,是孔子对弟子言偃说的,当时孔子并不是处于“将死”状态。这句话的意思是:正大之道施行时,天下为天下人所公(共)有。这是反君权、反皇权的;这句话即使不是“遗言”,也是“善言”。
曾子病重,辗转病榻的他对周围守护他的人说:“……君子之爱人也以德,细人(小人)之爱人也以姑息。吾何求哉?吾得正(正理)而毙焉,斯已矣。”〔《礼记·檀弓(上)》〕说完,曾子让他们换下其正铺用的“华而睆(光泽)”的竹席,未等重新卧稳他便气绝了。曾子显然是想留下这季孙氏赐赠的竹席,或示郑重,或为留念,或留他用。
刘备给儿子、后主刘禅的书面(诏敕)遗言中有一段话很值得共勉:“勿以恶小而为之,勿以善小而不为。惟贤惟德,能服于人。……可读《汉书》、《礼记》,间暇历观诸子及《六韬》、《商君书》,益人意智。”(裴松之注《三国志·蜀书二》)说得很实在很具体,仿佛教育小儿,特别是那两条“勿以”,既不像是君王说的,也不像是说给君王听的(虽然刘备、刘禅父子不能算是什么成功的君王),倒是对百姓大众更有现实意义和可操作性。对于这两条“勿以”,知道的人可能不少,但知道其出自刘备之口的人恐怕不多。
以勤学著称的东汉学者、经学家、教育家任末临终遗言:“夫人好学,虽死若存;不学者,虽存,谓之行尸走肉耳!”(王嘉《拾遗记·后汉》)这遗言颇善,虽将死犹不忘励学,并造就了一条成语——“行尸走肉”。
罗曼·罗兰在《贝多芬传》(傅雷译)中记贝多芬在弥留之际(1827年2月17日)说:“我耐着性子,想道(到):一切灾难都带来几分善。”接下来,罗曼·罗兰论析:“这个善,是解脱,是象他临终时所说的‘喜剧底终场’——我们却说是他一生悲剧的终场。”如果可以说死亡是生命无法回避的最大的“灾难”,那么按照贝多芬的思考,死之大灾难必然会带来大善——当然包括“善言”。按照世俗的概念,人生应该是有悲喜之分的,但悲剧和喜剧并不是用善来区分的,“悲、喜”并不绝对对应“恶、善”。据说文艺复兴时期法国戏剧家拉伯雷(1494-1553)的临终遗言是:“拉下帷幕吧,喜剧已经结束了。”贝多芬的遗言与之惊人地相似。如果贝多芬认为自己是“喜剧底终场”(他的遗言,他还有遗嘱),那么是不是可以说所有的人生都是喜剧呢?是不是可以说悲喜在于未生与生呢?某些宗教思想可能恰恰相反:“未生与生”对应“喜与悲”。弘一法师李叔同圆寂时的遗言是四个字:“悲欣交集。”——生之“悲”结束了,而结束即“解脱”、即“欣”、即“善”。这四个字很深刻啊。“悲、欣”应该不是各半的吧,我想是常人悲多、圣人欣多。
1804年康德80岁去世前说的话只有一个字:“好!”1831年霍乱将夺去黑格尔61岁生命时他写下的几句话的大意是:“只有冷静的哲学思考才能给人带来认识、带来欢乐与自慰。”1951年,62岁的维特根斯坦死于癌症,他的最后一句话是:“请你告诉他们,我的一生是美好的。”(以上出自威廉·魏施德《通向哲学的后楼梯》)“好”、“美好”及“思考与欢乐”,三位大哲学家与大音乐家贝多芬的遗言内涵可以说是不谋而合。歌德给百岁浮士德设计的遗言是:“预感到这一崇高幸福即将来临/此刻我享受到了最美妙的一瞬”(彼得·伯尔纳《歌德》)。这难说不是歌德最想说的人生最后一句话,其想要表达的思想与前述哲学家的遗言精神是基本吻合的。
二
荆轲为义赴秦国刺秦王,至易水,与送行的燕太子丹、高渐离等诀别,歌曰:“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壮怀激烈、慷慨悲壮!但这还不是其最终遗言,其最终遗言是:“事所以不成者,以欲生劫之,必得约契以报太子也。”(《史记·刺客列传》)这是刺秦王未得手后荆轲忍重创之剧痛骂秦王的话,语毕“左右既前杀轲”。言可见荆轲之无限惋惜。既行刺,如何又“欲生劫”呢?荆轲在自嘲、自慰、还是在自我解脱?
李斯被曾经的同党赵高诬以谋反获罪,将腰斩于咸阳。临刑前,李斯与同刑的儿子说:“吾欲与若复牵黄犬,俱出上蔡(李斯故乡,今河南上蔡)东门逐狡兔,岂可得乎!”(《史记·李斯列传》。明代莲池大师《竹窗随笔·东门黄犬》中所记与此有异:“吾欲与汝复牵黄犬、臂苍鹰,出上蔡东门逐狡兔,其可得乎?”)晋“八王之乱”时,文人陆机领成都王司马颖之命带兵与长沙王司马乂战于鹿苑而大败,阵前捣乱太监孟超(陆机忍而未杀之)与其兄孟玖内外勾结向司马颖诬告陆机“将反”,司马颖不问青红皂白擒而诛陆机于军中。诛前,陆机“词甚凄恻”地遗书于司马颖后叹曰:“华亭(陆机故乡,今上海松江)鹤唳,岂可复闻乎!”(《晋书·陆机传》)然后就刑。陆机的感慨与李斯临刑前的感慨差不多,所以李白有诗将二人联系起来:“陆机雄才岂自保,李斯税(释放)驾苦不早。华亭鹤唳讵可闻,上蔡苍鹰何足道!”(《行路难·其三》)李斯、陆机的将死之言最为本真。将客死异乡,而倍加思乡;曾经荣华富贵,将死而念返璞归真;这正符合朱熹的“反本”判断。
贵公子钟会往见嵇康,嵇康不屑以礼,与向秀“锻不辍”(为生计而为铁匠)。良久,钟会自讨没趣,欲走,这时嵇康说话了:“何所闻而来?何所见而去?”钟会尴尬而巧妙地回答:“闻所闻而来,见所见而去。”二人由此结怨。怀恨的钟会终于寻衅向揽控朝政的魏大将军司马昭奏了嵇康一本,这是致命一奏……临刑,嵇康悠然地看了一眼西下夕阳,然后索琴弹了一曲《广陵散》;曲终,嵇康淡定地说:“袁孝尼(袁准)尝请学此散(《广陵散》),吾靳固(吝惜)不与,《广陵散》于今绝矣!”(《世说新语·雅量》)四十岁的嵇康就这样去了,“文王(司马昭)亦寻悔焉”;好在《广陵散》于今并未“绝”,投入地听去,似乎仍可听出苍凉悲愤。
燕王、后来的明成祖朱棣攻进京城,召明惠帝朱允炆的文学博士、已被执下狱的方孝孺起草诏书,朱棣说:“诏天下,非先生草不可。”朱棣知道讨伐他的诏檄均出自这方孝孺之手。方孝孺投笔于地,且哭且骂:“死即死耳,诏不可草。”朱棣大怒,命绑缚刑场……方孝孺慨然就死,并作绝命词:“天降乱离兮孰知其由,奸臣得计兮谋国用犹。忠臣发愤兮血泪交流,以此殉君兮抑又何求?鸣呼哀哉兮庶不我尤!”(《明史·方孝孺传》)方孝孺等被磔杀于市,其年仅四十六岁。高僧、朱棣谋士姚广孝对此结果早有估计,他曾对朱棣说:“城下之日,彼(方孝孺)必不降,幸勿杀之。杀孝孺,天下读书种子绝矣。”据记,朱棣是点头认可了的。传说,刑前朱棣与方孝孺还有一段对话,朱棣恶狠狠地对方孝孺说:“汝不顾九族乎?”方奋愤然回答:“便十族奈我何!”于是,朱棣惨杀方孝孺十族873口。如此为真,那铮铮儒士方孝孺的遗言便是那《绝命词》和这句“便十族奈我何”。秀才造反可以三年不成,文人急眼也是可立即向死的。方孝孺远去了,喜读书种子并未绝。
一则“遗言”未遂的例子,却尤可见遗者之气度丰采。东汉王允为豫州刺史时一而再获罪临刑,“诸从事好气决者,共流涕奉药而进之”(企图劝其自杀以免受酷刑之苦),王允厉声说:“吾为人臣,获罪于君,当伏大辟以谢天下,岂有乳(服)药求死乎!”(《后汉书·陈王列传》)于是,他掷摔药杯,登囚车赴刑……英雄领罪,临死亦见担当,虽死尤不忘“臣道”。在一些大臣的周旋下,王允得以免死,第二年获释;后王允官至尚书令、司徒等,并计除董卓,而其自己也被杀于汉末乱局中。
公元前399年春末,没有按照好友克利多的安排逃跑的苏格拉底毅然面对雅典法庭的死刑判决,端起毒酒杯说:“现在我们都该走了。我去死,你们去活。到底谁在走向更美好的地方,除了上帝,我们都不知道。”(威廉·魏施德《通向哲学的后楼梯》)喝下毒酒后,苏格拉底又突然掀开盖脸布对好友克利多说了人生最后一句话:“克利多呀,我还欠阿斯克里皮尔斯一只雄鸡,请别忘了帮我还他。”(南风《圣哲四传·苏格拉底》)苏格拉底对自己将去的地方有信心,对有可能逃往的地方没信心,所以他没逃。还了雄鸡,苏格拉底就可以无债一身轻地、与这个世界毫无瓜葛地、安心地到“更美好的地方”去了。如果有足够的时间安排,人都是要在生前完债的。
耶稣(公元前4年、0-28、30)也是被审判处以极刑的。十字架上,耶稣气绝前说的一句话是:“我父啊!我将我的灵魂交在你的手上。”再前一句是:“妈妈(玛利亚)!我死后,约翰(其弟子)会帮助您的。约翰!妈妈就拜托你了!”再再前一句是:“我的神,我的父,为什么离弃我?”(威廉·帕森《耶稣的故事》)看来耶稣也是有过抱怨的,这倒更人性化;包括对妈妈说的话,就如一个普普通通的孝子——这也正是“善”。南风《圣哲四传·耶稣》中记耶稣在十字架上含混不清地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完了。”什么完了?是生命完了,还是行刑完了,还是使命完了?总之,完了!
我国近代文化名人、奇僧苏曼殊在垂死之时也想到了母亲:“这便一切有情都无挂碍,只是东岛老母……”(张国安《红尘孤旅苏曼殊》)他的生母是日个人,在其生后三个月就不知去向了;养母是其父妾、生母的姐姐。想起生母?无限迷茫。想起养母?无限感伤。一切都不用挂碍了。临终思母(不止“白发人送黑发人”的),这更是“反本”。
最“不善”的遗言应该就是鲁迅先生的人所共知的遗言(非临终)了:“让他们怨恨去,我也一个都不宽恕。”(鲁迅《死》,此后一个半月鲁迅病逝)所谓“做鬼也不放过”是也——对敌人、仇人、小人——不宽容这些人正是“善”,宽容这些人才真是不“善”。
我想预遗言:“可以往见先逝的亲人去了。”孔融被曹操诛杀时,祸及其一双小儿女,临行前,七岁妹妹安慰九岁哥哥说:“若死者有知,得见父母,岂非至愿!”(《后汉书·孔融传》)看来吾识刚及1800年前之七岁小女。就凭这句话,我们也可以把她和其父孔融一起看作历史名人,虽然我们并不知道她的名字;而如果把这句话看作是此小女的临终遗言,那则太让人心酸。“乃延颈就刑,颜色不变”,可恶的曹操还是下了毒手。 沙发
古今中外名人临终遗言敬赏略析
拜读了,里面有很多还是第一次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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