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历史上那个最"纯洁"的美男子
如果说,在魏晋星光璀灿的夜空里,作为“魏晋风流”集大成者的谢安,就像那颗极亮而又极持久的天狼星的话,那么作为这“风流”的先驱者的嵇康,就仿佛在晨昏之际高悬于地平线之上的——启明星。虽然他那光辉转瞬即逝去了,但是,在后来很多很多年里,却一直指引着在黑暗中踽踽前行的人们。和谢安相比,嵇康真是不幸的。他生活的那个时代,正是魏晋最黑暗的一个时期。司马家族要经过近二十年的血腥“禅代”,才将容登大宝。而这二十年,也正是嵇康的生命精华绽放光芒的时候。
从一出生起,嵇康就那么与众不同。他容貌极美。如果,我们也给魏晋的美男子们排队,那么除了以“美貌”名冠青史的潘安和卫玠,下一位,无疑就是嵇康。他的好朋友山涛向旁人谈起他,津津乐道地夸赞:“他的仪态就像那孤松超拔独立,他醉酒的时候,就仿佛玉山将倾……”;另一位好友王戎,听到旁人称赞嵇康的儿子嵇绍风姿俊逸,就长叹说:“你是没有见过他父亲啊。”还是《晋书》来得最直接透彻:……虽不自藻饰,而龙章凤姿!好一个“龙章凤姿”,真真“粗服乱头,不掩国色”,嵇康之美,也自在我们的想像之中了。
有人说,作为“竹林七贤”的领袖,嵇康是绝不肯向世俗低头的高贤;也有人说,他是向司马家的黑暗统治发起挑战的猛士;更有人说,他是把几千年来的儒家礼教踩在了脚下的勇者……在我看来,这些都不是真正的嵇康。嵇康是不属于后人附会的任何阵营的,他只是在为他自己的追求而活,其实,他只是一个——简单而又“纯洁”的人。
纯洁,也许这才是嵇康的真正特质。在那个时代的文人中,他是极少有的、从来就没有受到儒家经典熏陶的一个。用他自己的话说:“我很小的时候父亲就死去了,因为母亲和兄长的娇惯,由着性情读了很多书,但就是没有涉及‘经学’……”(经学,就是汉朝以后的儒学)。这般奇特的受教育经历,让嵇康的气质里从小就渗透了一段天成的“自然”,而长大以后,那一派“半入仙风”的神韵,就更加让人望而不及。仿佛是一个“画中人”,他原本就不属于这世间。
二十四岁这年,嵇康带着他著名的《养生论》来到京都,整个洛阳城竟“惊艳”一般地为之倾倒。人们开始兴奋地传说:“真正的名士应该是什么样的呢?去看看那位写下《养生论》的嵇叔夜(嵇康,字叔夜),你就知道啦!”成名竟来得如此之快,几月间,他就成为了那个时代的向往。甚至皇室也青眼有加,曹操的儿子沛穆王曹林,竟不顾嵇康的平民身份,欣然把女儿长乐亭公主嫁给了他。也许这一切也出乎嵇康的意料吧,但是,即使成为了全天下的聚焦,他也没有在那富贵繁嚣地多作停留,因为那不是他的志向。娶了公主后,他不得不在朝廷做了几天的官,然后就一无返顾地挂印而去,带着公主回到了乡间。从此再不出仕。
也许嵇康的心,就仿佛是一座象牙塔。那里面,有对玄道的执著追求,有对朋友的深浓情谊,但是,却永远不会装下任何凡尘的肮脏和龃龉。不久后,天下的局势急转直下,司马懿发动“高平陵政变”,开始了血腥的“魏晋禅代”,此后二十年的天下主题就变成了服从和屠杀。“竹林七贤”个个不能自安,阮籍第一个接受司马懿的征召,去给他当下属,然后是山涛。但是只有嵇康,却对那个世道看也不看。虽然他娶了曹家的公主,但他从来也不是曹家的人。他不是曹党,更不属于司马家。他依然过着自己“纯洁”无比的生活,或者到洞府寻访仙人,或者到山中采集灵药,那个肮脏的尘世,他不会让它进到心里来。当做了大将军的司马昭向他热情地伸出榄橄枝,要他到自己府中来做官的时候,嵇康竟坦坦然然地表示拒绝,甚至连文人们惯用的装病都不屑。
当然,司马昭是不会放过嵇康的。这样一位能够左右天下风气的大名士,如果不能被控制,他无论如何也不能放心。也许对这些,嵇康是想也不会去想的吧。但是他的好朋友山涛,作为司马昭的身边人,却看得无比清楚。于是,山涛主动替好友谋划起前途,向司马昭举荐了嵇康,并派人去向嵇康致意。然而,谁也没有想到的是,当嵇康知道了这个消息,竟一反平生的恬淡宽宏,一下子愤怒了。他怒不可遏地写下名传千古的《与山巨源绝交书》,在信里对山涛说:“能够做朋友的人,贵在懂得他的志向。你自己在厨房里手执屠刀,沾染一身膻腥不算,难道还一定要来玷污我吗?你自己喜欢荣华,嗜好腐臭也就是了,却为什么非要拉上我去品享那恶味……”
虽然嵇康的话说得这样激烈,但是如果我们看罢那前前后后的内情,就会发现,其实嵇康真正愤怒的对象,并不是山涛,而是司马昭。在山涛推举嵇康之前,司马昭刚刚完成了一件“千古壮举”:当不堪受辱的小皇帝曹髦,率着僮仆攻向他的大将军府时,他的手下成济就冲出来,一枪刺死了天子。虽然那时的天下大势是如此复杂,我们不能简单地用“善恶”这样的标准来评价,但是,世道是那么扭曲又阴霾,却是没错的了。原本,嵇康对那些是看也不看的,他只想干干净净地走完自己的一生。现在他才懂得,司马昭不想留给他退路。于是在这种桎梏之下,嵇康忍无可忍地爆发了。而这爆发,也终于引来了那所有人都并不愿看到的结果。
《与山巨源绝交书》激怒了司马昭。一年以后,司马昭寻到借口,以莫须有的罪名,判嵇康以极刑。或者这真的是一种无奈。我想,也许嵇康是不该这样做的,这封“绝交书”原本就不该写下。因为,这并不仅仅是“不值”,而是——对他一生所追求的“高境”来说,这做法本已落了下乘!一个几乎已经登了仙境的人,怎竟被那尘世的污玷所羁绊了呢!或许正因为他太“正”、太“洁”,而又“洁”得太久,所以当必须去面对那不能回避的肮脏时,他却没有了应对的办法……不过令人欣慰的是,嵇康是很快醒悟了的。在狱中,他写下了最后的一首《幽愤诗》,追悔了自己曾经的“不智”和意气,然后抬起头来,坦然地承担起那结果。于是,魏晋风流中最动人心魄的一幕,就这样发生了:
京都洛阳东市。明媚的阳光里,英俊绝伦而又“半入仙风”的嵇康,平静地走向了刑场。来观看行刑的文人士子们,都忍不住地落泪。然而嵇康的心情,却已经明亮得就像那天的阳光。看着这些士子们,他想起了心里最后的一丝遗憾。那首著名的仙曲《广陵散》,到了魏晋时,竟只有他能够弹奏。他不想因为自己的死去,让这支仙曲也跟着失传。于是,嵇康向监刑官要来七弦琴,抬头看看正在行进着的日影,面对着屠刀,入情地挑动了琴弦……
《广陵散》就从这一天起,奏彻了整个魏晋的天空,成为那个阴霾的时代里,最耀目的一道闪光。而嵇康,也在《广陵散》那铮铮风骨中,“纯粹”地走向了他心中的光明。也许对他来说,其实那并不是一场屠杀,倒更像是一次“兵解”。倘我们仍以“凡心”来看的话:……当一个人已经容下了死亡,那么他的心,也一定会是无比圆满的吧。 难得难得难得难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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