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海一粟 发表于 2011-10-6 10:36:49

拜占庭与俄国的静修主义

霍鲁日/文张百春/译

提要:这是本组讲座的第一讲,涉及三个问题:第一,静修主义概念的界定。静修主义是在东方基督教传统内由修士们创立的一种修行实践(灵修),其最终目的是与神结合(神化)。直到20世纪中叶,静修主义才引起学术界的关注,但主要是其神学问题。本讲座的主要目的之一就是重建静修主义的人学。第二,静修主义传统在东方基督教传统内部的产生和发展。其产生过程与建立修行工具的过程之间有一种独特的一致性。第三,静修主义在俄国的传播与发展(10-21世纪)经历了几个不同时期,各有特点,并出现一个完全新的现象,即长老制。
关键词:静修主义;修行(精神实践);拜占庭;帕拉马;工具;俄国;长老
中图分类号:B512.6         文献标识码:A


一、静修主义及其研究

静修主义(исихазм)首先是一种人学实践,主要是由东方基督教修士们从事的实践活动。就内容而言,静修主义是通过一些特殊手段,首先是祷告,修行者改变自己的整个本质,逐渐接近于与神结合,即神化(обожение, теозис),这是修行实践的终点。静修主义是东方基督教,即东正教的核心内容。
静修主义传统从公元4世纪产生以来,在东方基督教世界积累了大量的遗产,特别是到14世纪的拜占庭时期,这个传统达到顶峰,其代表人物是晚期拜占庭著名神学家圣格里高利·帕拉马(Григорий Палама)。他的学说经常被称为能的学说或能的理论,这是学术界已经普遍接受的名称。帕拉马的神学经常被称为能的神学(богословие энергии),或神的能的神学(богословие божественной энергии),因为这个神学的主要对象和主题是一定的能,这些能是神所固有的,但在世界和人身上发挥作用,这里发生的是神的能与人的能的相互作用。神的能的学说就是帕拉马对基督教神学的贡献。
遗憾的是,以帕拉马为代表的拜占庭神学,特别是静修主义传统,直到20世纪中期都没有引起国际学术界的注意。20世纪50-70年代,对拜占庭神学遗产的整理和研究工作才开始,这是一个庞大的学术共同体的事业。在这个工作中,有一个人发挥了关键作用,在他的活动中有一个具体日期非常重要,这就是梅延多夫神父,他是当代最著名的东正教神学家之一。他曾经在法国工作,1959年准备并出版了帕拉马著名的作品,名称很长,简称为《三部曲》,作品本身分为三个部分,用希腊原文和法文译文同时出版。在这一年,梅延多夫还出版了自己的一部关于帕拉马的基础性研究巨著。这是他在巴黎索邦答辩的一篇博士论文,其中有历史性的研究,这不但是对帕拉马生平非常详细的重建,而且也是对14世纪中期拜占庭这个时代的重建,此外还有对帕拉马学说的非常专业而详细的研究,主要是他的神学。1959年出版的这两部著作是整个这个学术流派发展史上的一个转折点。它们都是用法语出版的,因此帕拉马立即就进入欧洲学术界的视野,受到广泛关注。从这个时候起,开始了一个用记者的话说是帕拉马热潮,静修主义热潮,首先表现在围绕这个主题所发表的著作在几年之内增加了一百倍。这一切意味着,该学术流派不再仅仅是俄国的,而且成了一个世界性的学术流派。
静修主义研究工作主要是由以梅延多夫为代表的俄罗斯流亡思想界开始的。然而,俄罗斯流亡思想在这个时期接近尾声了。但是,静修主义研究在西方国家并没有停止,其他国家学者参与进来,主要来自两个方面。第一部分学术力量是希腊人,他们在这个研究中有两个优势。首先,希腊是东正教国家,由于所受教育,希腊人很熟悉东正教文化和文献。其次,他们懂希腊语,可以阅读这些文本的希腊原文。所以希腊学者在这个方向的发展中实际上成了主导力量。俄国学者反倒不多了,尽管是他们开始了这个研究工作,此项研究的奠基性工作无疑是俄罗斯流亡学者的贡献。但这个研究工作的继续已经不再仅仅是俄国人,而是全世界的学者。第二部分学术力量是西方学者,他们根本不是东正教徒,大部分是天主教徒。以前,天主教徒曾经研究过拜占庭神学,但如同冷战时期西方学者研究共产主义文献一样,把所研究的文献看作是敌人的东西,因此必须对其进行批判。天主教徒在那个时候就是这样研究东正教神学的,而且对东正教神学相当熟悉。现在,在新的阶段,天主教徒开始重新考察自己的观点,当静修主义复兴的文献大量出版时,天主教徒开始承认,这些文献具有一般的基督教价值。
表面上看,这个纯学术的研究是历史、神学的研究,但对东西方教会关系也具有非常重要的意义。当天主教徒开始积极研究这批拜占庭文献时,他们对东正教思想的敌视态度逐渐发生了实质性的改变。天主教徒和东正教徒双方的立场开始接近。几十年之前,比如19世纪,或再晚些时候,天主教神学与东正教神学之间的关系也许确实可以用政治术语来描绘,即双方处在冷战状态。那么,现在情况发生巨大变化,存在一个统一的学术共同体,其中的学者已经不再被区分为两大阵营。
以研究帕拉马神学为主的这个神学流派积极发展,一直延续到今天。我们这门课程的逻辑表明,与这些神学研究并列,必然重新提出另外一个关于哲学思想的问题。在前两讲里我们指出,在俄国哲学研究的新时期的开端有个非常突出的特点,就是俄罗斯思想离开了哲学,返回到神学。现在,神学层面的必要研究在一定程度上已经做出了,我们必然重新提出这样的任务:要用哲学形式来表达东方基督教话语的内容,而不仅仅用神学形式表达。在一定时期内,可以暂时不顾哲学任务,在当时这也是必要的,但是,我们永远也不会彻底拒绝哲学任务。今天,我们可以在很大程度上认为,东方基督教话语在本来的意义上被完整地恢复了,因此我们可以返回到以前的任务,即用哲学形式来表达它。
现在可以理解,在新的阶段,这个哲学表达应该找到新手段和新方法,不能重复白银时代的经验。前面我们已经看到,白银时代哲学的方法导致所要表达的内容发生变形。所以现在需要找到新东西,避免重蹈覆辙。哲学里有个习惯的说法,即需要新的原则。那么,这个新原则应该表现在哪里呢?当然表现在新哲学应该完成的主要任务里。新哲学的任务就是要准确而完整地表达东方基督教话语。我们就应该从这个要求出发。那么,新原则应该是什么呢?如果要准确而完整地表达东方基督教话语,那么哲学必须先进入这套话语的深处和基础。我们知道,东方基督教话语的基础,生产的核心就是一定类型的经验,这是一种宗教经验,即追求神并与神结合的经验。这个经验最为纯洁和最完整的形式出现在静修主义里。
包括俄罗斯思想界在内,对静修主义的研究仅仅停留在其神学方面,没有提出对寂静主义经验进行解释的任务,这是哲学的任务。哲学应该按照与神学不同的另外的方式接近静修主义,把经验自身作为自己的对象,研究它,揭示其本质,在哲学上解释它。这是哲学层面上的一个新立场,即返回到经验自身,返回到经验的基础。可以看出,这个立场与20世纪的一个哲学流派非常接近(甚至完全一致),这就是胡塞尔的古典现象学。胡塞尔提出一个著名口号:面向事实本身。他也发现,以前的哲学一上来就推导各种结果,但没有把直接经验自身作为其研究对象。胡塞尔从这个立场出发,即面向经验本身,发展出一个严肃的哲学流派。我们对待静修主义,应该像胡塞尔对待哲学经验那样。于是,我们这里就出现一个类似于现象学的立场。也可以说,我们这里需要提出的任务就是建立静修主义的现象学。在协同人学里,我们的任务就是这样提出来的。我的一部主要著作就叫做《修行现象学》,即静修主义的现象学。在这部著作里,我提出并解决了建立静修主义现象学的任务。

二、拜占庭的静修主义

说到静修主义的历史,我们感兴趣的是其两大分支。第一个分支是主要的,即拜占庭静修主义,持续时间为4-14世纪,大约是一千年的传统。第二个分支是俄国的静修主义,或者说在俄国的静修主义,从10-21世纪,也有一千年的历史。这样,我们研究的对象就是这两千年的传统。拜占庭静修主义之所以重要,是因为当时需要组织修行实践,制定一套复杂的规则。拜占庭静修主义实践的主要任务就是制定一套规则、工具,或者是操作手段,以便使修行实践得以进行。
静修主义是一种独特的人学实践。我们可以把静修主义实践描绘成一条修行的道路,它指向一定目的。这个目的是与神结合,因此它不在人的存在领域,而是这个领域之外。神是另外一种存在,因此,与神结合这个目的在我的存在(经验存在)的全部范围内是没有的。我非常清楚,应该向一定的方向努力,这不是模糊的目的,而是非常明确的目的,但这个确定的目的在我的经验存在范围内是不存在的。用现代哲学语言说,这个目的不在场,这是目的的缺乏。在一般的人学实践里,一个人可以确定他要达到的目的,然后通过一定道路和手段就可以达到它。但是,在我们这种情况下,在自己的经验存在领域里,修行者又无法确定这个目的,它不在这里,尽管它是非常明确的。但是,如果给他一套完整的操作手段,指导手册之类的东西,那么他就可以达到目的。这应该是一套独特的规范体系,它可以回答,修行者是否偏离道路,走火入魔,等等。用哲学概念说,这就是一套工具。这里的工具(органон)是亚里士多德的一个重要概念。静修主义的一个特点就是,它要创造自己的一套修行工具。
创立这套工具是非常复杂的人学的、思想的工作。本来我想介绍一些历史事实,但这里却说了这么多的人学细节。这是因为静修主义实践的历史就是逐渐地创建一套修行工具。我们要考察静修主义的历史阶段,就与这套工具的建立过程有关。静修主义一千年的发展传统的目的就是要建立一套修行工具,但只是在14世纪,当这个传统的发展历史快要结束的时候,这套工具才彻底建立起来。相应地,我们把静修主义的历史划分为几个阶段,划分的依据就是建立这套工具的过程。我们把静修主义的历史划分为四个主要阶段。
1.起源阶段。这个阶段时间很短。起初,修行的人认识到,有必要进行修炼,而且要逐渐地进行,先要好好地组织修炼。为了组织这种修炼,必须脱离社会,逃向荒漠。
2.初级阶段。在这个阶段制定出修炼工具的最初几个层次。这里要解决的主要问题是,如何按照静修主义之路的最初几个层次上升,即如何制定最初的修行方式。
3.核心阶段。这个阶段的主要任务是研究修行道路的中间层次。这里的问题是解释如何逐渐地按照阶层向目的上升,修行过程的主要因素有哪些。
4.完成阶段。这时,修炼者已经完成修炼,达到目的,即神化。
实际上,有个重要细节在第一个阶段就清楚了,即整个修行道路按层次划分,呈阶梯式,因此是不连续的。用哲学和人学的语言说,这个修行实践是按照层次范式组织的。因此,修行之路分为相互之间有差别的诸多层次。达到一个层次后,需要进行一次跳跃,以达到下一个层次。修行之路按照阶梯来建立的,这一点很早就被发现,可以说这是静修主义在其开始的时候所做出的第一个伟大的人学发现。系统地描述整个修行道路的第一部重要著作就叫做《天梯》,是在第七世纪写成的,作者是圣约翰,他是静修主义传统中最著名的作者之一。他因此获得一个名字就是天梯约翰(Иоанн Лествичник)。
当考察静修主义的历史过程和发展道路时,我们会看到,人学结构决定了历史结构。人学阶梯分层次,修行的历史之路分阶段。早期阶段掌握阶梯的最初几个层次,下一个阶段掌握阶梯的中间阶段,最后阶段是发生在13-14世纪拜占庭的静修主义复兴时代,静修主义者们关注的中心是修行实践的最高层次。这时修行者已经接近完成任务,他开始与另外一种实在,另一个本体论范围接触。因此,历史结构重复着人学结构。正是根据这个原则,我们把拜占庭静修主义这一支的历史分为四个阶段。下面我们描述其中的每个阶段的主要内容。
首先是起源阶段。我们说过,静修主义实践产生于公元4世纪,这时基督教已经成为罗马帝国的国教。在经验和社会层次上,这个产生看来是个很矛盾的现象。基督教获得了胜利,在罗马帝国,特别是在城市里,整个生活方式都成为基督教的,开始适应基督教的宗教性。到处建立教堂,人们纷纷走进教堂,积极参加教会的生活,这不但是允许的,而且是必要的、必须的,并为此建立了一切必要的条件。但是,就在这个时候,出现一些对待基督教信仰特别热心的人,他们开始离开城市,去荒漠进行个人的、单独的宗教修行。的确,荒漠逐渐地获得了隐喻意义,这是个别人的一个去处或空间,他在那里从事单独的精神实践。但是,荒漠起初是在一般的地理意义上被理解的,因为这个修行实践实际上确实是在埃及和巴勒斯坦地区产生的。埃及荒漠位于城市的周围,第一批静修主义者涌到那里修行。最早一批修行的人就是最初的静修主义者。其中最著名的是安东尼,他是基督教宗教里非常著名的人物,也是第一个静修主义者。
这个过程的悖论就在于:罗马社会刚刚成为基督教的,开始正式地基督教化,但是,拥有积极的基督教意识的人们却开始离开城市,断绝自己的社会联系,躲避到荒漠里过孤独的静修生活。最早开始研究这个现象的历史学家们惊讶地发现,当帝国是多神教帝国时,人们(基督徒)没有离开城市,而是留在了社会生活内部。但是,当帝国成为基督教帝国时,有人开始离开帝国。于是出现了一个对立的现象,即帝国与荒漠。最积极的那部分基督教徒开始离开基督教帝国,逃向荒漠。这是个社会悖论。但其解决方案不是在社会领域,而是在人学和宗教层面上。现在我们就描述这个解决方案。
逃向荒漠具有明确的人学和宗教的目的。人们到荒漠是为了在那里修炼一种人学和宗教的经验,就是我们已经描述过的那个与神结合的经验。他们发现,如果不是在荒漠里,而是在基督教社会的一般生活里,那么他们无法获得这个经验。只有离开这个社会到荒漠里,他们才能获得这样的经验。为什么这样呢?我们已经强调过,所追求的那种经验具有自己的特点,用哲学术语说,这是本体论经验。在这样的经验里,人将改变自己与另外一个范围的存在的关系。另外一种存在是绝对的存在,就是神。获得这样的经验需要一种特殊类型的战略,这种战略与一般社会生存中的任何战略都有明显的不同。在一般经验存在的任何战略里,人都不改变自己的本体论状况,相反,他在实现自己的经验本质,而且只能实现这个本质。无论实现得是否成功,在一般的社会存在范围内,他都不能改变自己的本质。但是,我们这里恰好需要改变这个本质,为此,就需要制定另外一种战略。尽管当时不清楚这个战略到底如何,但是,有一点是明确的,就是它与社会生活中的一般战略是对立的。因此必须逃离社会。这就是静修主义产生最初阶段的内在意义。人们当时就意识到,静修主义正好是人的社会的、通常的、日常的经验存在的对立面。所要获得的经验要求发展出一种对立的战略,它与所有日常的战略完全不同,在原则上是另外一种战略。因此才出现帝国与荒漠的对立,才出现逃向荒漠。这就是静修主义的起源阶段,很短,之后马上就进入静修主义的初级阶段。
就内在意义而言,静修主义是一种对立的战略。这种对立在事实上表现为一个特殊的现象,就是从帝国逃向荒漠,而且这种逃离具有大规模的和快速的特征。的确,在几十年内,几千人涌向荒漠,静修主义的发展速度很快。后来,荒漠里到处是修行者,他们被称为荒漠主义者。在荒漠里生活的最初的静修主义者又被称为荒漠教父。荒漠教父时期大约是公元4-6世纪,这是最初的、简单的静修主义,复杂的修炼体系尚未制定出来。但是,在这个时期,修炼方式的最初结构已经成型。这是一种双重的人学联系,是有经验的老修行者与刚刚开始的新修行者之间的联系。老修行者已经有了一定的静修主义基本经验,被称为长老;新修行者想要走上这条修行道路,被称为见习修士。第一个人学发现,或后来建成的那套修炼工具中的第一个规则是这样一个结论,为了掌握静修主义经验,必须在两个人之间建立密切联系,一方面是有经验的静修主义者,另一方面是刚开始的静修主义者。
我们可以说,这里指的是教育任务。也就是要明白,应该如何学习静修主义的经验。与通常的教育相比,与学校里的师生关系相比,可以揭示出精神实践的特点。在实践经验上发现,传授静修主义经验完全不同于在学校里传授知识。为了获得静修主义经验,不需要学习某种知识,而是要学习另外的完全不同的东西,需要掌握自己的内在结构,自己的意识结构。这里不需要获得任何知识,只要求懂得如何改变自己,安排自己的意识,如何进行实际操作。获得这样的经验必须通过非常专门的途径,这就是彻底的顺从,彻底地让自己服从另外一个人,把自己纳入到另外一个人的个性之中,这个人已经彻底掌握了静修主义经验。就是说,要获得静修主义经验,必须经过这样一条路,即彻底服从已经掌握了这个经验的人。
长老和见习修士这两个人之间的联系是一种非常特殊的,以前未曾出现过的人学现象。年轻的静修主义者必须彻底放弃自己的意志和愿望,彻底服从长老。比如,在我提到的第一部静修主义文献《天梯》里就说,为了获得静修主义经验,就要埋葬自己的意志(гроб воли),这是静修主义的一个术语,意思是彻底融入长老的经验和个性之中。在这里,两个人拥有一个意志,这是长老的意志。今天的人学家和宗教学家认为,这里的人学发现具有普遍的意义。只有通过这样的途径才能在精神实践中修炼出一定类型的精神经验来,即建立由两个人构成的特殊的人学单元。在世界各地完全相互独立地产生的其他精神传统里,也有同样的现象。这样的人学对子,二位一体单元在苏菲派里,在佛教、道教里都有,在任何一种精神实践里都有这样的人学发现。只有在这种人学二位一体单元里才能获得一定类型的宗教经验,即我们所谓的本体论经验。
通过这个简单的概述可以得出一个结论,最早的人学发现,即二位一体单元,就是初级阶段的静修主义,荒漠教父阶段的静修主义的主要内容。
静修主义的核心阶段在时间上大致是7-10世纪,通常被称为西奈山静修主义。因为静修主义修炼的主要中心是著名的西奈山。这个西奈山就是在旧约圣经里讲的神向摩西显现的那个西奈山。公元7-10世纪,在西奈山及其周边地区有许多修道院,它们成了当时静修主义的中心。就内容而言,这是个非常丰富的时期。正是在这个时期创立了静修主义工具的基础,静修主义实践的方法论、解释学原则的体系。不是在理论上,而是在经验上找到了修炼的手段和方法,如何顺着静修主义阶梯上升,如何实实在在地从一个阶梯向另一个阶梯上升,如何实现本体论的运动。
可以说,这是非常关键的阶段。在这个时期创立了静修主义实践的关键方法,主要是解决了如何按照阶梯实实在在地上升的问题。人通过什么方式可以获得上升的动力呢?在这个时期做出了一个重要的人学发现。关于这个发现的内容,当专门讲到静修主义人学的时候,再详细描述。现在我简单指出具体的解决方式。如果一个人能够同时发挥两个不同的积极性,他就可以获得上升的动力,一个是集中注意力,一个是祷告。只有把它们结合起来,同时去做,才可能获得按照阶梯上升所需要的力量。
这个任务解决之后,就到了下一个阶段,即完成的阶段。在时间上,这是拜占庭帝国的晚期,13-14世纪。在地理上,静修主义的中心是另外一座山,即阿峰山,位于希腊的欧洲部分。就内容而言,在这个时期,静修主义修行的最高层次已经被掌握。修行者接近自己的目的,开始了特殊的人学现象,它表明人已经接触到另外一种存在方式的表现、另外一种能,开始出现人的能与神的能的相遇。在这里,人的实质的实际改变已经发生。我们提到过的帕拉马就属于这个时期。静修主义神学也在这个时期创立,这就是所谓的能的神学。这个时期的另外一个特点是,静修主义传统已经超越修道生活环境,积极地放弃自己与社会生活的隔绝状态,传统开始走向社会。静修主义开始对文化以及社会的所有领域产生影响。不久,拜占庭帝国灭亡,静修主义的这个分支几乎中断了自己的存在。只是在阿峰山的一些修道院里依然被动地保留着这个传统。但是,拜占庭静修主义的主要历史在这里结束了。

三、俄国的静修主义

我们现在简单勾勒一下俄国静修主义的主要阶段,并概述每个阶段的基本内容。就实质而言,这里自然也有一个平行现象。在俄国静修主义传统的早期阶段也是掌握这个修行实践最初的一些因素,逐渐地过渡到更加复杂、更高级的层次。
第一阶段是基辅时期的静修主义,10-13世纪。这个时期的内容主要在于静修主义实践从拜占庭转移、传递到俄国。这个时期的特点是,阿峰山的、拜占庭的静修主义风格准确地转移到罗斯。拜占庭静修主义典范向罗斯的传递满足了精确和完满的要求,因此,早期俄国的静修主义是完整的、真实的静修主义。
第二个阶段是莫斯科时期的静修主义,14-17世纪。这是个非均质的时期。这个时期之初,14-15世纪,是静修主义在俄国的繁荣时期,这是谢尔基·拉多涅什斯基和安德烈·卢布廖夫的时代。俄国的静修主义在这个时期对民族文化和民族生活产生了巨大影响。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认为此前不久在拜占庭发生的静修主义复兴传到俄国。这个时期还有一个重要特点。圣谢尔基·拉多涅什斯基有很多学生和追随者,他们后来离开他,建立自己的修道院。和圣谢尔基一样,他们建立了静修主义实践的基地,主要是在广大的俄国北方。正是由于圣谢尔基的精神影响,俄国的静修主义获得了非常广泛的传播,北方俄国的一些地区成了俄国静修主义传统的基地,那里有几十个大规模的修道院。
第三阶段是静修主义的衰落时期。大约从17世纪开始,静修主义传统在俄国处于长期的衰落状态,这时俄国的宗教性几乎完全被另外一个精神类型给控制了,即神圣化的范式。这个神圣化占统治地位的时期大致持续了2-3百年,直到19世纪初,期间静修主义几乎缺乏。
第四个阶段是静修主义的复兴时期。在衰落时期之后,开始出现静修主义的新高潮,这个重要时期被称为俄国的静修主义复兴。如果说我们可以把14-15世纪俄国静修主义的高潮归结为拜占庭的影响,那么静修主义在俄国的这次复兴没有任何外部影响,这是静修主义在俄国土壤上具有独创性和独立的发展。在这个时期,在静修主义传统内部出现一系列重要的新现象。就是说,静修主义传统有能力进行创造性的发展。在时间上,这个时期包括19世纪的大部分时间,以及20世纪初,直到十月革命。从内容上看,和拜占庭的静修主义复兴一样,在这个时期里发生了俄国静修主义传统向世俗社会的进入,开始明显地影响俄国生活的各个领域。我们提到过,在拜占庭静修主义复兴时期,就出现过这个传统直接面对社会,走向社会的现象。但是,静修主义在俄国的复兴还产生了一些新现象,其中主要的是俄国的长老制。从外部简单地看,俄国的长老制是个非常特殊的现象。在静修主义实践的基地里,在积极地从事静修主义修炼的修道院里,出现了个别很有经验的静修主义者,在人数上从来不多,他们开始了非常积极地与普通百姓交往,他们交往的对象已经不再是修道院里的修士。百姓想要从长老们那里获得精神指导,宗教训导。这些百姓来自俄国各个角落,所有阶层,从社会最上层到最下层。有这种精神需求的人的数量很多,经常是几十个,上百个,个别有经验的长老经常接待上千人。长老很有经验,在与人的简短会面中,就能为他提出准确的精神诊断,理解他的精神问题所在,最后为其提供咨询和训导。这就是俄国长老的工作。类似于俄国长老这样的人物在拜占庭是没有的。
俄国长老制成了非常流行和著名的现象,其主要中心在俄国中央地区的一个修道院,即奥普塔修道院。在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卡拉马佐夫兄弟》里,在其同时代许多人的札记里都曾经描述过这个修道院。尽管关于俄国长老制有大量的描述,但是首先都把它当作社会现象,少数人也将其看作是文化现象。对我们来说,俄国长老制的另外一个方面更具有实质意义,这方面几乎没有人讨论。我们认为,在俄国长老制这个现象里有一个非常实质性的人学和宗教的方面。长老的积极活动意味着什么呢?长老都是非常有经验的静修主义者,否则他无法从事这样的活动。长老制这个现象意味着,部分静修主义者开发出静修主义实践的新形式,它们以前是不为人所知的。这些新形式就是,除了静修主义实践之外,长老还有能力从事另外一种非常有内容的积极活动,就是与其他人的交往,理解他们的处境。当然,这些长老仍然是静修主义者,因为继续自己的静修主义实践是必须的,这一点很少有人注意到。实际上,每个长老都是一个具有独特意义的人学现象。长老有能力一方面从事静修主义实践,同时积极从事社会方面的,甚至可以说是精神治疗方面的活动,同很多人交往,理解他们的问题,为他们提出精神方面的建议,也包括其他方面的各种建议,甚至有人向长老咨询一般的日常生活方面的事情。因为长老们很受欢迎,所以他们的建议是非常有效的,否则他们的工作也不会持续下去。假如有人对长老不满意,说长老给了他建议,但这个建议对他丝毫没有帮助,那么人们就不会再去找长老了。显然,长老们的建议的有效性已经被生活自身所证明。
这里需要指出的是,长老制的人学实质非常复杂,因为我们始终在强调静修主义实践改变整个人,包括人的理智、心理方面,甚至改变人的肉体方面的能。因此可以认为,静修主义实践针对整个人。当一个人进行精神修炼时,他应该整个地、彻底地陷入到其中,为此,在修炼的最初阶段,静修主义者必然要离开社会,因为需要完全沉浸在修炼之中,修炼本身彻底占据了他的注意力和积极性。但在俄国,除了完整地从事修炼之外,有经验的长老还有能力同时实现其他方面的非常复杂的积极活动。这是独特的人学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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