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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 涛
汉武帝以后,儒家经学成为统治思想和官方学术。随着经学的演变和发展,随着它与政治、经济利益的日趋密切,经学中今文学、古文学及其内部各学派的矛盾、纷争亦愈加严重。这不利于刘汉皇朝在思想文化、社会政治等方面的大一统。最高统治者需要统一儒家经义,于是,汉章帝亲自主持召开了著名的白虎观会议。会议的结果,由班固编集成《白虎通义》,亦省称为《白虎通》。
我们注意到,在《白虎通义》中,《周易》和易学的影响表现得较为突出。《白虎通义》在阐述儒家经典的重要作用时,肯定了《周易》的非凡特殊价值和特殊地位。它说:“经,常也,有五常之道,故曰五经。《乐》仁、《书》义、《礼》礼、《易》智、《诗》信也。人情有五性,怀五常,不能自成,是以圣人象天五常之道而明之,以教人成其德也。”它还称述《礼记·经解》之文曰:“洁净精微,《易》教也。”(《五经》)[1]在《白虎通义》看来,五经是五常的载体,其中《易》是“智”的载体,而“智,知也。独见前闻,不惑于事,见微知著也”(《性情》)[1]。《白虎通义》又将五常与五谏联系起来,将“智”与“讽谏”联系起来。它说:“人怀五常,故知谏有五。其一曰讽谏,二曰顺谏,三曰窥谏,四曰指谏,五曰陷谏。讽谏者,智也。知祸患之萌,深睹其事,未彰而讽告焉。此智之性也。……孔子曰:‘谏有五,吾从讽之谏。’”(《谏诤》)[1]这就突出了《周易》和易学在准确认识社会隐患方面的作用,是其忧患意识的一种反映。此外,《白虎通义》还承于《易纬·乾凿度》之说,将五常与八卦联系起来,指出:“人生而应八卦之体,得五气以为常,仁义礼智信也。”(《性情》)[1]结合上面提到的“《乐》仁、《书》义、《礼》礼、《易》智、《诗》信”之语,五常所由出的五气既然本于八卦之体,那么,《易》在五经中的独特地位也就不言而喻了。班固在《汉书·艺文志》中结合五常之说强调《易》为五经之首,虽是承于《七略》而来,但亦与《白虎通义》的说法有一定关联。
关于《周易》的成书,《白虎通义》依据《系辞下》“《易》之兴也,其于中古乎”云云,论述道:“文王所以演《易》何?商王受不率仁义之道,失为人法矣。己之调和阴阳尚微,故演《易》,使我得卒至于太平日月之光明,则如《易》矣。”对伏羲作八卦,它更是直接引用《系辞下》之文:“伏羲作八卦何?伏羲始王天下,未有前圣法度,故仰则观象于天,俯则观法于地,观鸟兽之文,与地之宜,近取诸身,远取诸物,于是始作八卦,以通神明之德,以象万物之情也。”至于孔子作《易传》,它虽然没有明确提及,但却指出:“周衰道失,纲散纪乱,五教废坏,故五常之经咸失其所,象《易》失理,则阴阳万物失其性而乖……”。故孔子“追定五经,以行其道”。(《五经》)[1]这些反映了《白虎通义》对易学的特别重视,而且班固“人更三圣,世历三古”之说与此也不无关系。
《白虎通义》继承、发挥《易传》以来特别是董仲舒天人之论中的神秘主义因素,再次强调天是至高无上的,具有镇服、治理人的种种威严和权力:“天者何也?天之为言镇也。居高理下,为人镇也。”那么,以天为主导的宇宙万物又是如何形成的呢?它在论及人类嫁娶之道时说:“《易》曰:‘天地氤氲,万物化淳。男女构精,万物化生。人承天地施阴阳,故设嫁娶之礼者,重人伦,广继嗣也。”(《嫁娶》)[1]很明显,这是对《易传》阴阳说和汉易元气说的继承和发展。《白虎通义》还接受《易纬·乾凿度》“太初”、“太始”、“太素”之说,认为在元气之前,存在“太初”阶段:“始起先有太初,然后有太始,形兆既成,名曰太素。混沌相连,视之不见,听之不闻,然后剖判,清浊既分,精曜出布,庶物施生。”他还指出:“精者为三光,号者为五行,五行生情性,情性生汁中,汁中生神明,神明生道德,道德生文章。”(《天地》)[1]这就构筑了一个太初——太始——太素——万物的宇宙生成模式,而创造者则是作为宇宙万物的最高主宰——天。此说表明,除了正统经学,谶纬尤其是《易纬》之学在《白虎通义》的理论体系中占有十分重要的地位。我们知道,兴于西汉末年的谶纬之学,在进入东汉以后更为繁盛,光武帝甚至宣布图谶于天下,从政治上给以全力支持和扶植,使之与古文经学、今文经学鼎足而立。《白虎通义》的宇宙生成说与这种学术形势是密不可分的。
对于《周易》的变化之道,《白虎通义》也有所注意、有所取鉴。它曾称述《周易》“汤武革命,顺乎天而应乎民”,承认社会是不断发展变化的。在论述三皇、五帝之号的来历时,这种意识表现得尤为明显。它说:“古之时,未有三纲六纪,民人但知其母,不知其父,能覆前而不能覆后,……茹毛饮血,而衣皮苇。于是伏羲仰观象于天,附则察法于地,因夫妇,正五行,始定人道。画八卦以治下,下伏而化之,故谓之伏羲也。”(《号》)[1]它继承董仲舒三统三正说和改制说,强调:“王者受命必改朔何?明易姓,示不相袭也。明受之于天,不受之于人,所以变易民心,革其耳目,以助化也。……王者改作乐,必得天应而后作何?重改制也。”(《三正》)[1]《白虎通义》强调“受命各统一正”,是为了论证刘汉皇朝与夏、商、周一样是受命于天,有着其必然性和合理性。《白虎通义》的三统三正说虽然承自董仲舒,但又用文质说对其作了必要的修补、发挥和完善。它指出:“王者必一质一文者何?所以承天地,顺阴阳。阳之道极,则阴道受,阴之道极,则阳道受,明二阴二阳不能相继也。”“帝王始起,先质后文者,顺天地之道、本末之义、先后之序也。事莫不先有质性,乃后有文章也。”(《三正》)[1]在它看来,三统三正的循环含有先质后文、阴阳变化的意义,这就比单纯的循环之说有了进一步发展。此外,对与三统三正说相联系的夏忠、殷敬、周文之三教说,《白虎通义》也作了一定程度的补益。它强调以忠为本,忠、敬、文三者,“王者行之有先后”,又强调“三教一体而分”,指出:“教所以三何?法天地人。内忠外敬文饰之。故三而备也。即法天地人各何施?忠法人,敬法地,文法天。”(《三教》)[1]它要求“通天下之三统”,兼备三教,从而将三统三正说与三教说巧妙地结合起来,并为王者政典提供了天道依据。“《白虎通义》援引天道论证人道的思想在书中随处可见,应该说这是此书诠释典制意蕴的主导意向之一。”[2]而这明显是受到《易传》天地人一体观和推天道以明人事的整体思维方式的影响。
同时,《白虎通义》又注意到《周易》的不易之义:“王者受命而起,或有所不改者,何也?王者有改道之文,无改道之实。如君南面,臣北面,皮弁素积,声味不可变,哀戚不可改,百王不易之道也。”(《三正》)[1]章帝之时,经过建武、永平之治,东汉的社会经济有了较为明显的恢复和发展,专制主义的中央集权政治得到进一步巩固和强化,所以《白虎通义》强调,作为天在人间的代表,君王的权力是神圣不可侵犯,永远不可更易的。它借助《易传》阴阳刚柔之说和天尊地卑、乾坤定位的思想,全面发展和神化了董仲舒的三纲五常学说,系统阐述了三纲六纪理论:“三纲者,何谓也?谓君臣、父子、夫妇也。六纪者,谓诸父、兄弟、族人、诸舅、师长、朋友也。”“君臣、父子、夫妇,六人也。所以称三纲何?一阴一阳谓之道,阳得阴而成,阴得阳而序,刚柔相配,故六人为三纲。”它认为,“三纲法天地人”,“君臣法天,取象日月屈信,归功天也。父子法地,取象五行转相生也。夫妇法人,取象六合阴阳,有施化端也。”(《三纲六纪》)[1]《白虎通义》还特别强调:“地之承天,犹妻之事夫,臣之事君也。其位卑,卑者亲视事,故自同于一行尊于天也。”(《五行》)[1]《白虎通义》还承于儒家经义,将象征天子“至德之道”的八音与《易》数联系起来:“八音……,法《易》八卦也。万物之数也。八音,万物之声也。”(《礼乐》)[1]显然,此论的目的在于维护以刘汉皇权为中心的封建宗法等级制度。
与此相应,为了实现社会的和谐稳定,《白虎通义》继承以《易传》为代表的中和理论,强调中和是人的自然之性,要求人们互相和睦,彼此亲爱,举止适中和顺,自觉遵守纲纪,服从宗法等级制度。在这里,它要求统治者力行中和之道。如在分析古代帝王称号时说:“黄者,中和之色,自然之性,万世不易。黄帝始作制度,得其中和,万世长存,故称黄帝也。”又:“殷者,中也。明当为中和之道也。闻也,见也,谓当道著见中和之为也。”(《号》)[1]实现中和的一个重要标志就是礼乐之制的真正贯彻。它说:“礼者,盛不足,节有余。使丰年不奢,凶年不俭,富贫不相悬也。”它还继承了《易传》天地合德、天人合一的观念,指出:“圣人者何?圣者,通也,道也,声也。道无所不通,明无所不照,闻声知情,与天地合德,日月合明,四时合序,鬼神合吉凶。”(《圣人》)[1]将社会和谐与自然和谐有机地结合起来,提出:“君父有节,臣子有义,然后四时和。四时和,然后万物生。”(《礼乐》)[1]可见,《白虎通义》所追求的同样是一种天人和谐的文化价值理想。为了实现这一理想,《白虎通义》继承和发挥了《易传》的“生生”、重德和养贤、尚贤思想,呼吁帝王推行仁政,为民造福,“施生爱人”,(《性情》)[1]“和其民人”(《社稷》)[1],要求"张官设府,非为卿大夫,皆为民也“(《封公侯》)[1],强调"圣人虽有万人之德,必须俊贤”,主张“择贤而封之,以著其德,极其才”,呼吁“开贤者之路”,“选择贤良”。在它看来,“封诸侯以夏何?阳气盛养,故封诸侯,盛养贤也”(《封公侯》)[1]。谈及辟雍、明堂,它说:“天子立辟雍何?辟雍所以行礼乐,宣德化也。”“天子立明堂者,所以通神灵,感天地,正四时,出教化,宗有德,重有道,显有能,褒有行者也。”(《辟雍》)[1]这些在中国政治思想史上还是具有积极意义的。
《白虎通义》虽然是一部具有封建国家法典性质和地位的文献,是一种钦定经义,但就经学内部而言,则对古今文经及谶纬采取了兼收并蓄的方针。参加白虎观会议的既有今文学者,又有古文学者,还有兼通古今和谶纬的学者。章帝召集诸儒参加白虎观会议,目的是要在"扶进微学,尊广道艺"的前提下,“讲议五经同异”,“共正经义”(《章帝纪》)[3]。就《白虎通义》引《易》论《易》而言,其中有今文易学和《易纬》的观点,也有古文易学的说法。如《白虎通义·谏诤》引《周易·豫卦》六二爻辞云:“《易》曰:‘介如石,不终日,贞吉。’”陈立疏证:“《释文》引古文《易》作‘砎如石’,言象两石相摩击而出火之意。《集解》引虞注读为‘纤介’之‘介’。则此盖用古文《易》也。”《白虎通义》把各家各派所发挥的封建宗法思想融会成为集大成的经学著作,是今文经学、古文经学和谶纬之学由分歧、斗争开始走向统一和融合的产物。这些都反映出它对《易传》百虑一致、殊途同归的学术思想的继承和发挥。《四库全书总目》等即将其与《吕氏春秋》、《淮南子》等一起列入杂家。
当然,《白虎通义》对《易传》之说的继承和发挥,其最终目的还是要为封建宗法制度和专制政治服务,因而它的许多思想与《易传》相比,又有一些明显的倒退,这在天道观方面尤其突出。例如,《易传》不谈五行,提出了“一阴一阳之谓道”这个著名的命题,而《白虎通义》虽然也接触到阴阳这对矛盾,但并未对它们进行深入论述,且将五行说奉为至宝,很多事物都拿去附会五行,暴露出思辨的贫困。特别是《白虎通义》中的阴阳概念主要用于构筑社会等级秩序,双方的主从关系是不变的,所以它更多地以五行说及三统说、三教说等来说明事物的发展变化,并最终陷入了循环论的泥沼。[4]这些也是应该引起我们注意的。
参考文献:
[1]陈立.白虎通疏证[M].北京:中华书局,1994.
[2]张广保.《白虎通义》制度化经学的主体思想[A].《中国哲学》编辑部.经学今诠三编(《中国哲学》第24辑)[C].沈阳:辽宁教育出版社,2002.
[3]范晔.后汉书[M].北京:中华书局,1965.
[4]王四达.论《白虎通义》天道观及其内在矛盾[J].燕山大学学报(哲社版),200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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