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黄河畔旧有地主张朴,置田园二百余亩,虽非巨富之家,然是一乡首富。 张朴有故友邵承节者,自称邵雍之后,善堪舆之术,云游四海,以卜卦、观风水为乐,居无定所。一日忽至张家,张朴大喜,相待甚欢。承节观张家宅院,尽道何处吉祥、何处有妨碍,令张朴整厝宅院,趋吉避祸。张朴又请观阴宅风水,遂同去张家坟地。 出村里许,张朴忽道:“歇歇再走。”承节道:“不累。”张朴道:“我累,歇会再走。”二人抽烟闲话,驻足良久,张朴道:“走吧。”又指前方,“前方有林木处,即我家祖坟。方才有童子六七人,于书上攀折树枝,故不敢向前。”承节奇道:“童子攀折你家树木,你怕何来?”张朴道:“方才众儿童都在树上,离地两丈余,见主人家来人,岂不惊慌?若惊慌失措堕地伤残,岂不罪过?”承节旋身而走:“回家,你家阴宅风水不必看!” 回至张家,承节语于张朴曰:“张兄有所不知,卜卦、堪舆皆愚人之术,你家风水不必看。 “弟自幼研《周易》学阴阳,深知求神问卜智者不为。张兄恐人家孩子受伤,虽非大善之举,然细小处见大善缘。善根常在者,不必求神佛。 “人之于风水,犹草木之于土壤。土壤固有瘠沃之别,风水亦有凶吉之辨。然沃土之上未必栋梁之材,瘠壤之中常见参天之木;文明之通衢,常有奸邪,穷僻之乡野,不乏忠信。何也?弟请辩之―― “植苗木于沃土之上,亦宜修束,浇水施肥、修枝剪杈,皆不可免。不然枝杈旁出斜逸,恣肆而生,根不巩固、干不修直,岂堪作栋梁之材?瘠土之苗,若常得水肥,不生旁枝,固其本而培其元、丰其冠而正其身,虽未必速生,然终成参天之木也。 “人居风水之地,或可得意一时,若不修其德端其行,不可久也。若善根常在,正气长存,虽不择风水,终有福报。《易》曰:‘积善之家常有余庆,积不善之家常有余殃’,此谓也,宜常记之。刘玄德曰:‘勿以恶小而为之,勿以善小而不为’,此诫也,不可忘之。 “阴宅风水好,不如阳宅风气清;阳宅风气清,不如心宅风月晴。只须宅心仁厚,居僻壤亦可甘其食酣其卧;若使胸腹偏狭,住高堂不能正其气养其心。弟半生漂泊,唯此心得。” 张朴问曰:“既无所谓风水,邵兄何故令整厝宅院、挪移家具?” 承节曰:“不过采日光、通清气,勿使暗秽,岂有他哉!不学之徒行走江 湖,以风水之说愚人,神之秘之,假天地鬼神掩人耳目,全为诳人财物。堪舆之学,不关鬼神,唯在人事。凡人居处,必有吉凶祸福,宜有所趋避。譬如依山而处,得其厚重以仁,然当虑崩山之祸;傍水而居,采其清灵以智,然当思溃堤之灾。居污秽之境,秽气充于鼻污浊达于肺,百病相扰;作屠夫之邻,杀声聒于耳血光染于目,慈念渐熄。居室燥则心烦,家宅湿则肝郁。凡此种种,眼观目察看则可辩之,何须术士多言!平常人家所居,依堪舆之术,唯小处有碍,于大处无妨。福祸之根,唯在一心,一心向善,何患人之不助?‘得道多助’,非独王者之道,寻常百姓亦有其道,高下有别,其理一也。” 邵承节住张家数日,飘然而去,不知所踪。张家益加警然惕若,与人为善。后倭贼侵华,张家变卖田产,广济饥民,偶助抗战之师。至土改时,仅余地产二十余亩。依当时情状,当为富农成分,然乡邻、干部以其济民故,定为下中农成分,文革时未受冲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