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新)高峰文/图
清远为粤中要道,在古代一千多年的中原先民南迁史中,清远县(今清城区和清新县辖区)是继韶关南雄珠玑巷之后的另一个重要驿站,历史上的许多达官贵人、文人墨客、失意贬官都曾在这里留下过足迹或墨宝。一个偶然的机会,竟然让笔者发现了尘封了数百年的宋朝“四大家”之一的米芾墓。
米芾一身都是谜:生平之谜、生卒年月之谜、性格诡异之谜、身葬何处之谜、画作失传之谜等。其中卒后身葬何处,就是后人争论不休的话题之一。
水库旁边藏古墓
两年前,笔者因为要出版《清末榜眼朱汝珍探微》一书,由于时间仓促,一时请不到名人题写书名,有位好友说,不如用宋朝书法家米芾的字啦,反正他在英德做过县尉,也算是与清远有缘,朱汝珍是清远的古人,古人对古人,双剑合壁,天衣无缝。何况朱汝珍也题书了一幅价值不菲的《米南宫谓右军帖》的书法四屏立轴,虽然不同朝代,但也算有缘。
转眼间,两年过去了,《清末榜眼朱汝珍探微》已经出到第二部。某日,被誉为“清远石友”的朱先生约上笔者,加上被誉为“清远石蚁”的杨大师,三人一同来到朱先生乡下———清西平原一个名叫“石屋”的古村落观光。
石屋村位于秦皇山麓东南面,遍地都是鹅卵石,巷子、房子,甚至连村中的门楼和围墙都是用鹅卵石砌成,是名副其实的“石屋”。石屋的创始人是谁?我猜,一定是与石结缘的人吧。
午后,阳光明媚,我们三人驱车前往村后的西坑水库。秦皇山麓有两条较大的溪流,位于北边的叫“北坑”,位于西边的叫“西坑”,几十年前,当地人将这两条溪流拦截成两个水库。登上西坑水库大堤,雄壮的坑口风光尽收眼底,三重山峦排列而来,最远的一重山峦如太师椅般拥抱着前面的山峦,气势磅礴,景象万千,不愧为“风水宝地”也!
沿路前行,“石友”朱先生不停地介绍沿途旖旎风光,行至水库回旋处,朱先生说:“听说上面有一座古墓,要不要上去看看。”作为第三次全国文物的普查员,听说还有座没上报的古墓,立即兴趣盎然,于是和历史系出身杨大师走上山腰。当我和杨大师看见“米元章”三个石刻大字时,不约而同地发出一声惊呼:清远文物界的重大发现即将产生!
清代重修的米芾墓
米芾墓石碑上,赫然载着:本山土名西坑,坐子向午,兼癸丁分金之原。大宋太祖考内阁大学士讳芾字元章米府君大人、妣诰封一品夫人米母念六娘郑氏夫人合葬墓。三大房裔孙仝立。宣统三年岁次,辛末十月吉日重修。
宣统三年(1911年)是清朝最后一年,第二年就是民国元年(1912年)了。笔者到档案馆查阅民国版《清远县志》,竟然在卷四。舆地民族篇发现如下记载:(清远境内)水东村白氏、田龙湾谢氏、湴塘村米氏皆为元代奠居,俱有族谱世系。米氏乃芾裔也,芾十世孙由襄阳于元世迁居湴塘。
由湴塘村提供的光绪二十五年(1899年)《米氏族谱》手抄本载:太祖讳芾字元章,号海岳,别号南宫,宋仁宗时官居大学士,太祖婆郑氏念六娘生子友仁,合葬在獭凹背。二世祖友仁公,元章之子,笔法高于其父,世称小米,然嫌掩父名,固字迹不传也,配陈氏,生子康佐。三世祖康佐公,友仁之了,配胡氏,生子万友、万斯、万钟、万富。
到了米芾第十世裔孙米三奴、米如玉、米六奴兄弟三人,结伴从湖北襄阳南迁清远湴塘村,开创了米氏七百年的家族繁荣史。
据湴塘村米氏族长介绍,米芾墓原来的建筑特点是灰砂夯土,十多年前被盗后重修,以水泥沙石覆盖了原来的旧貌。从上述史料及族人介绍的情况可以推断,米芾墓始修于元末或明初,清代多次重修,而湴塘村米氏族人为米芾之子米友仁的嫡系后人。
米芾(1051—1107),字元章,号襄阳漫士、海岳外史,官至礼部员外郎,人称“米南宫”(南宫为礼部俗称)。祖籍山西太原,后迁至湖北襄阳,世称“米襄阳”。能诗文,擅书画,与苏轼、黄庭坚、蔡襄并称“宋四大家”。
据《宋史》列传载:“米芾字元章,吴人也。以母侍宣仁后藩邸旧恩,补含光尉。历知雍丘县、涟水军,太常博士,知无为军。召为书画学博士,赐对便殿,上其子友仁所作《楚山清晓图》,擢礼部员外郎,出知淮阳军。卒,年四十九……”。
《宋史》为元人脱脱等主撰,被后世列为二十四史之一,但记载米芾却惜墨如金,且文中有误,例如说米芾年仅49岁卒就与事实不符。清代著名学者翁方纲撰有《米海岳年谱》,考定米芾生于宋仁宗皇祐三年(1051年),卒于宋徽宗大观元年(1107年),享年57岁。
江苏镇江米芾墓之谜
“山荒樵径十三松,米老孤坟此地逢;断陇牛羊青草卧,残碑风雨绿苔封。像栖破屋春浇酒,魂傍空门夜听钟;我欲揖君供片石,壶中无复九华峰。”清代诗人余京的一首《米南宫墓》,令江苏镇江市于1984年重修荒废了八百年的米芾墓。
此诗为清代“京口三诗人”之一余京的代表作。唐宋时期,镇江古称京口,著名古刹鹤林寺前有许多巨大的松树,到了明代只剩下了13棵,清初尚存。传说米芾墓在鹤林寺西南黄鹤山北坡下,与13松均被列入“鹤林八景”中,余京路经此地,见到米芾墓地孤坟残碑,绿苔封路,十分荒寂,于是吟咏了这首感怀诗。
米芾墓真的在镇江黄鹤山吗?笔者遍寻北宋史籍,均没有见到米芾墓在黄鹤山的佐证。一个值得注意的现象是,无论南宋人抑或明清人,凡提及米芾,大多引用蔡肇的《米元章墓志铭》,然而,与米芾同辈的蔡肇却没有记载米芾死后葬于黄鹤山。由此可以推测,北宋时米芾的最初墓地不是在黄鹤山。
蔡肇(?-1119),字天启,润州(今江苏镇江市)丹阳人,为米芾生前的同辈好友,曾任吏部员外郎、中书舍人等职,著有《丹阳集》。蔡肇与米芾交谊近30年之久,此铭文是米芾辞世后由蔡肇应其家人托请而撰写的。
然而到了南宋,史料均记载米芾墓在黄鹤山。嘉定版《镇江县志》载:礼部郎中米芾墓在黄鹤山,中书舍人蔡肇铭。嘉定是南宋宁宗的一个年号,这一记载表明了南宋中后期米芾墓已迁往黄鹤山了。从此,无论南宋人或后代人,对米芾墓墓址再也不存异议。清初诗人余京的《米南宫墓》诗从另一个方面佐证了清代米芾墓在黄鹤山北坡下、鹤林寺前的十三松近侧,也是镇江市政府为推动当地旅游业发展而重修米芾墓的依据。
米芾墓迁葬清远之谜
清远米芾墓是衣冠墓抑或真墓?这个疑问一直在笔者脑海里萦绕。为了破解这个谜团,笔者再次来到清新县三坑镇湴塘村,采访了村中族长,并查阅了光绪年间的《米氏族谱》手抄本。闲谈之时,笔者无意中听到了族长说起十多年前的盗墓事件。
原来,盗墓者以为米芾墓藏匿着大量金银财宝,借着山高林密之机,肆无忌惮地从墓顶开挖,直接挖到“金塔”(南方一种安放逝者骨殖的瓦罐)现身,却一无所获。数十天后,米氏族人发现祖墓被盗,于是捐资重修。
曾参与重修祖墓的族中长老告诉笔者,说他们的前辈聪明,在墓中的第一层安放了一个“金塔”蒙骗盗墓者。而“金塔”下面约0.5米的第二层才安放了米芾的玉佩腰带(如今已取回村中收藏)。第三层安放了一块瓦片,瓦片上画有“藏金图”。读者们千万别误会,“藏金图”不是指藏匿有黄金,而是指埋藏米芾骨殖的“金塔”位置。古人将先人的骨殖称为“金”,安放骨殖的瓦罐便称为“金塔”,视先人的骨殖为圣物,每年春秋二祭。
如果村民所说的情况属实,则清远米芾墓很有可能是真墓。还有四个理由可以佐证:一、南方衣冠墓的特点是在“金塔”中安放一块写着祖先生平及官衔的铜牌或银牌。去年开挖飞来湖所挖掘的明代清远卫指挥使白廷用将军的衣冠墓正是使用此等模式,但米芾墓没有发现铜牌或银牌。二、南方人在某个地方定居后,一般会回到原籍取走祖先的骨殖到新的定居点重新安葬。如清新县三坑镇雅文村的唐氏,从新会取走祖先的骨殖来到三坑重新安葬。而到新会定居的陈氏,也是回到清远将太婆骨殖迁葬新会。三、湴塘村《米氏族谱》记载:米芾与夫人合葬在“獭凹背”。“獭凹背”是宋代清远的地名,说明在宋代西坑生长着许多水獭,这是一种生活在水边的兽,能游泳,捕鱼为食,皮毛棕色。又如宋代郁林知州黎化墓在城西“獭塘岗”。清代以后,清远很少有“獭”字样的地名。四、江苏的文史专家严其林考证,米芾之子米友仁或于南宋绍兴年间曾迁葬父墓。
绍兴十一年(1141年)宋金“和议”成功,双方以淮水为界,南宋得以偏安。此后宋高宗赵构注重文治,尤其喜欢米芾书法,令人广为搜罗、汇编各种字体的米芾真迹。世称“小米”的米友仁时来运转,被召到首都临安(今杭州)担任高官。
据《宋史米芾传》附记,米友仁官至兵部侍郎,而元代至顺版《镇江志》则记载米友仁官至户部侍郎。由于米友仁此时已经60多岁,年纪既老,且身为朝廷大官,出于拜祭之便,将父墓迁葬于黄鹤山下,与祖父母坟墓相邻近。
到了南宋末年,元军南下攻宋,宋人争相南迁。也许,米芾的第十代裔孙米三奴、米如玉、米六奴兄弟三人南迁之时,挖出祖先骨殖,随身携带。过珠玑,入岭南,在祖先曾经任职的英州作短暂逗留,最后定居清远西部平原的湴塘村,待政局稳定后再择地安葬米氏始祖。墓碑上的“三大房裔孙仝立”字样,就点明了其中奥秘。
作为宋朝“四大家”之一的米芾,与苏轼、黄庭坚、蔡襄齐名,书画造诣堪称一绝,其“米家云山”墨染山水画技开创了中国文人画的先河。米芾的人格魅力和精湛才艺,数百年来一直长存于后世文人墨客的记忆之中,成为挥之不去的情结,而米芾存世墨宝更是价值连城。米芾逝世至今已有903周年,建议当地政府在打造“中国旅游强县”过程中,推动西坑库湾悠闲度假区开发建设,在山麓下建立米芾纪念亭和纪念馆,将墓、亭、馆建成一个园林式的整体,让慕名而来的游人瞻仰这位与清远有特殊渊源的先贤。
既然镇江市政府能在荒废了800年的黄鹤山新建一座米芾墓供人瞻仰纪念,而面对有六百多年历史的清远米芾墓,当地政府又如何在“中国英石之乡”纪念这位英石祖师爷和书法大师呢?(此文仅代表作者个人观点)
【典故】
米芾拜石
米芾做官做到礼部员外郎,人称“米南宫”。因举止颠狂,人们又叫他“米颠”。他在正史的名份是北宋书画家,与蔡襄、苏轼、黄庭坚合称“宋四家”。画史上有“米家山”、“米氏云山”和“米派”之称。可是,所有这些合起来,都没有他“拜石”的颠狂劲著名。
米芾的爱好特别多,除了诗书画以外,还非常喜好奇石。他能从人们司空见惯的平凡石头中,品味出夸张、怪诞和富于变化的美学特征,从中得到美的享受和乐趣。
宋人叶梦得《石林燕语卷十》记载有这样一件事,某年,米芾以太常博士知无为军,初到官衙履新,发现竖立在州府的奇石非常独特,霎时心喜若狂,便令随从给他拿来袍笏,穿好官服,执着笏板,如对至尊,向奇石行叩拜之礼,还称其为“石丈”。喜欢传话的人听到后就四处谈论这事,在朝廷百官中也把它作为笑话来传播。有人问米芾:“确实有这件事吗?”米芾慢条斯理地回答说:“我哪里是拜,只是作个揖罢了。”这种咬文嚼字、替自己辩白的本事,也许米芾是始作俑者。
米芾爱石成癖,玩石如痴如醉。外出时曾见到一块奇石,他欣喜若狂,绕石三天,搭棚观赏,不忍离去。后人在他搭棚拜石处修建了一座“拜石亭”,还在奇石与亭子之间修建了“绕石桥”。他在江苏涟水为官时,因为当地毗邻盛产美石的安徽灵璧县,便常去搜集上乘奇石,回来后终日把玩闭门不出。他的衣袖中总是藏着奇石,随时随地拿出来观赏,美其名曰为“握游”。
在宋人费衮《梁溪漫志卷六》中,记有米芾另一件拜石之事:米芾做濡须太守时,听说河边空地上有一块怪异大石,不知它是从什么地方来的。人们认为它是神异之物,不敢搬动它。米芾命令把这奇石搬运回州郡,作为人们游玩的景物。当大石搬运回来的时候,米芾十分惊异,立即命下属摆设宴席,跪拜于庭堂之下,并且说:“我想见到您石兄已二十年了”。
米芾对奇石爱不释手,终日把玩,结果就影响了政务。久而久之,便引起了上司的关注。有一次,督察使杨杰到米芾任所视察,得知此事,严肃地对米芾说:“朝廷把千里郡邑交给你管辖,你怎么能够整天玩石头而不管郡邑大事呢?”米芾不正面回答,却从袖中取出一枚清润玲珑的灵璧石,一边拿在手中反复把玩,一边对督察使杨杰说:“如此美石,怎么能不令人喜爱?”杨杰未予理睬。米芾见此情形,又从袖中取出一枚更加奇巧的灵璧石,又对杨杰说:“如此美石,怎么能不令人喜爱?”杨杰暗暗称奇,但仍不动声色。一而再,再而三,米芾从袖中取出最后一枚更加奇特的灵璧玉石,还对杨杰说:“如此美石,怎么能不令人喜爱?”杨杰实在无法抵挡诱惑,终于开口说道:“难道只有你喜欢?我也非常喜爱奇石。”说着他一把将那枚灵璧石夺了过去,竟然忘记了此行巡察的目的,心花怒放地回去了。
米芾玩石,也真影响了他的仕途升迁,一生只得“三加勋,服五品”而终。但他并不后悔,一生都在藏石赏石,与奇石结下了不解之缘,他在担任含光县尉(今属清远英德市)时,专门为英石总结出“瘦、皱、漏、透”四字相石法。时至今日,这四字已经演化成所有藏石赏石者品评石相的标准。
米芾酷爱收藏奇石,已达发痴之态,故民间有“石痴”之美誉。世传“米芾拜石”,淹没了米芾的其它成就。我们知道,过去和现在还有很多可以称得上“石痴”的人,但是,至少在痴石的颠狂劲上,至今还没有人可以超越过他。
一位伟人说过,人是要有一点精神的。痴迷就是一种执着精神。对于喜欢的事情,不去全力追求,痴心为之,而是浮光掠影,浅尝辄止,注定不会成就大事,这就是《米芾拜石》给我们的启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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