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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引言
熊十力先生的『新唯識論』,屬於玄學的唯心論。發揮即寂即仁的體用無礙說,誘導學者去反求自證,識自本心。在玄學的領域裡,自有他的獨到處!辨理相當精細,融通;特別是文章的宛轉,如走馬燈,如萬花筒,不惜絮絮的重說。滿紙的懇到語,激發語,自稱自贊語,確乎是「苦心所寄」!
『新論』(新唯識論簡稱)的「融佛之空以入易之神」,雖未能確當,但有兩點是值得同情的。一、「行業」與「空寂」,為佛法兩大論題。依行業而有流轉與雜染,依空寂而有解脫與清淨。在近代學者的著述中,能尊重此義,極為難得!二、關於儒、佛,『新論』不說三教同源,不說儒、佛合參,不說「真儒學 [P2] 即真佛學」;關於空有,不說空有無諍,不說「龍樹無著兩聖一宗」。雖仍不免附會,但自有常人所不及處。
『新論』自以為「以真理為歸,不拘家派」;「遊乎佛與儒之間,亦佛亦儒,非佛非儒」。其實,「融佛之空以入易之神」;「大易其至矣哉!是新論所取正也」。本意在援佛入儒,揚儒抑佛,不出理學者的成見。卻偏要說:「本書於佛家,元屬造作」;「新論實從佛學演變出來,如謂吾為新的佛家,亦無不可耳」!這種故弄玄虛,難怪佛門弟子要一再評破了。老僧長夏無事,也不妨來評點一番。
二 佛學與玄學
『新論』以「即用顯體」為宗。以為「萬變不窮的宇宙,自有他的本體。不承認他有本體,那麼,這個萬變的宇宙,是如何而有的」?「宇宙如何顯現,是需要說明的。我們於此,正要找得萬化的根源,才給宇宙以說明。否則,不能饜 [P3] 足吾人求知的願欲」。『新論』「體用說」的根本假定,根源於滿足求知的願欲,為了給宇宙以說明。然而,釋迦說法,不是為了如何說明宇宙,如何滿足求知者的願欲。相反的,遇到這樣的玄學者,照例是默然不答──「無記」,讓他反躬自省去!
釋迦見到了眾生的自相殘殺,人生的困惱苦迫,於是乎出家、成佛、說法。佛法的動機,不外乎為己的「出離心」,為他的「悲愍心」。所以釋迦的教化,不是為了少數玄學者的玄談,而是普為一切眾生的依怙。依佛法,此現實的苦迫,惟有從察果明因中,正見苦迫的原因何在,而後給予改善,才能得到蘇息。所以佛法的中心論題,不是本體論,而是因果相關的緣起論。不僅世間的因果如此,就是無為涅槃,也是從依彼而有必依彼而無的法則,指出「此無故彼無,此滅故彼滅」的。即大乘極唱的本性空寂,也從緣起極無自性中深悟得來。依緣起而現為緣生,明事相與事行;依緣起而體見寂滅,即顯實相與理證。佛教的緣起論,不落有無、常斷等邊見。徹上徹下的,即俗即真的,極廣極深的。不拘於事相 [P4] ,不蔽於理性,被稱為「處中之說」。
佛法說涅槃,說空寂,不是以此為宇宙本體,以滿足玄學者的求知欲,是深入緣起本性而自證的。釋迦對須深說:「不問汝知不知,要先得法住智,後得涅槃智」。不依緣起因果的法住智,是不能悟入空寂的。所以,「不依世俗諦,不得第一義」。佛法的根本體系,即依緣起因果以明現象,也依之以開顯實相;依之成立世間的增進行,也依之以成立出世的正覺行。如離此緣起中道的教說,即難免與神學同化,然『新論』並不知此,離開了因果緣起,說本體,說勢用,說轉變,說生滅,以為「不可以常途的因果觀念,應用於玄學中」。一般經驗界的見地,是不曾離去根本的自性妄執,不能悟入法性。然而離卻現實人生經驗的一切,如何能方便誘化,使之因俗而契入真性?又如何能契真而不違反世俗?『新論』只是神學式的,從超越時空數量的「神化」,說體、說用、說變、說心。用「至神至怪」,「玄之又玄」等動人的詞句去摹擬他,使人於「恍恍惚惚」中迷頭認影。『新論』雖相信佛教古德確能體見法性空寂而不是情見的,但不知佛門 [P5] 的體證空寂,不是玄學式的,恰是『新論』所反對的──從緣起(因果)的相依相反,觀緣起本空而離見自證的。『中論』說;「能說是因緣,善滅諸戲論」。離開緣起論,即違反世俗;離卻世俗的勝義,不外乎情見的猜度!神化的玄學者,對於緣起論為中心的佛法,不能了解,缺乏同情,原來並不希奇!
無本體論者批評本體論說:「本體,只是觀念論者好弄玄虛,而妄構一個神秘的東西來作宇宙的因素」!『新論』說:一般玄學者,「總不免把本體當做外在的事物來推求。……立論皆出於猜度,要非本於自證,與吾儕所見自是天淵」!『新論』的本體,自以為不是猜度的,是「反求實證相應的」;與一般玄學者,「只其介然之明,不勝其情見之蔽,終自組成一套戲論」,大有不同。自以為「具眼的人,自當承認我這種看法是沒有錯誤的」。但依佛法看來,作為萬化根源而能給宇宙以說明的本體,不管是向內的,向外的,一切都是情見戲論的產物 ──神之變形。
玄學者,為什麼要找到萬化的根源來給宇宙以說明?為什麼會「妄構一個神 [P6] 秘的東西來作宇宙的因素」?這並不從玄學的神悟得來,而是根源於現實經驗及其錯亂。凡是現實的存在者──即緣起的存在,必然的現有時間的延續相,即前後相。由於不悟時相前後的如幻,因而執取時相,設想宇宙的原始,而有找到萬化根源的願欲。原來,眾生與世間,有著根本的缺陷性、錯亂性,即在眾生── 人類的認識中,有一種強烈的實在感,雖明知其為不真確的,如水中月,如旋火輪,但總還覺得是如此如此的。這種強烈而樸素的實在感,即亂想的根本──自性見。依此自性的實在感,成為意識的內容時,如從時間的延續去看,即是不變的:不是永恆的常住,即是前後各別──各住自性而不變的中斷。如從空間的擴展去看時,即是不待他而自成的:不是其小無內的小一──即成種種便是其大無外的大全。由於實在感而含攝得不變與獨存,即自性的三相。在知識愚蒙的,索性把一切都看為真實、不變、獨存的,也無所謂神學與玄學。由於知識經驗的進展,雖逐漸的發現到現實的虛偽性、變化性、彼此依存性,但由於自性惑亂的習以成性,很自然的會想到超越於現象──虛偽、變化、依待之上的,含藏於現象 [P7] 之中的,有「這個」(本體等)存在,是真實、是常住、是獨體,依「這個」而有此宇宙的現象。
由於不覺時間的幻惑性,所以有尋求宇宙根源的願欲。明明是人類自己在那裡創造宇宙,構劃宇宙,卻照著自己的樣子,想像有真實的、常在的、絕對的-- --獨一自在的神,說神是如何如何創造宇宙。等到思想進步,擬人的神造說,不能取得人的信仰;但是萬化根源的要求,還是存在,這才玄學者起來,負起上帝沒有完成的工作,擔當創造宇宙的設計者。玄學者不像科學家的安分守己,知道多少,就是多少,卻是猜度而臆想的,或在執見與定境交織的神秘經驗中,描寫「這個」是超越現象之上的,或是深藏於現象之中的。憑「這個」本體,構想宇宙的根源,這不但玄學者的知識欲滿足了,神學者也得救了!
佛法確認此現實的存在是緣起的,是無自性的,是無常的,是無我的。緣起法現有前後、彼此、因果等等,世間即是如此如此的;但不能作為實在性去理解,實性是不可得的。如時間,現有前後相,但加以推究,如前而又前,落於無窮 [P8] 的前前中;無窮,即否定了最初的根源。反之,如前而又前,到達前之邊沿,但這還是否定了時間,因為時間是永遠向前伸展的,沒有以前,即不成為時間,也即不成其為存在了。時間如幻,而眾生為自性見所亂,不能不要求萬化的根源。『新論』的「神化」,雖說不能以時空的觀念去理解,但這「至神至怪」的「神化」,一翕一闢,於是乎「始凝而兆乎有」。「推原萬物之始,其初凝也,亦不外流行猛疾所致」。宇宙是這樣的從至無而始有,何嘗離得了時間的情見?真的超越時空,還談什麼萬物之原始?佛法確見此時間的惑亂而不可究詰實在性,所以只把握此現實身心的事實,如何去改善他、革新他。用不落玄談的態度,說「眾生本際不可得」,截斷一切的葛藤絡索。至於找求萬化的根源,那是戲論者的閑家具,讓神學者與玄學者去創造、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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