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8年,在丈夫和老师的鼓励下,潘玉良报考了上海美术专科学校,面对众多参加考试的考生,她从容不迫地挥动着画笔,顺利地完成了答卷,当洪野老师告诉她,她的成绩是最好的时候,她是多么的激动啊!她以为终于以自己的努力赢得了别人的肯定,可是在发榜的那一天,她找遍名单也没见到自己的名字,原来当时的教务主任考虑到美专为画模特儿一事已经引起一次风潮,受到了社会的攻击,再接受一个出身青楼的女子入校,可能会把学校的牌子砸了,竟没有录取潘玉良。这个消息无情地粉碎了玉良满是希望的心,她的脸在瞬间苍白了,一路踉跄着回到住处,她竟然连哭的气力都没有。艺术是真实的,严肃的,可是来为艺术制定标准,建立规则的人却是虚伪的,肤浅的。社会的舆论,封建的卫道士,这些就像一条无形的绳子,紧紧地拴在艺术的脖子上,使它在20年代的中国举步维艰。
苏州河边,心灰意冷的潘玉良静静地站着,任河风默默地吹着她的秀发,憔悴不堪的脸上像冻了一层冰。为什么 ,为什么老天对她这么不公?为什么人们总是揪着她的过去不放,而不肯给她一个做人的机会?她原以为嫁了人,远离了事非之地就可以重新生活,谁知恶梦中那狰狞的耻辱竟如此的根深蒂固。 “玉良,玉良!你被正式录取了!真的,刘校长亲自来通知你啊!”洪先生惊喜的声音打断了她的冥想,她回头正迎上刘海粟校长那慈祥的笑容。真的,这是真的,刘校长在真诚的向她祝贺,老天,老天听到了她的呼唤,她一下子哭了出来,可这泪里含着笑啊!
进入上海美术专科学校后,潘玉良十分珍惜这次难得的机会,勤奋刻苦,成绩优异,经常受到教师和校长刘海粟的激励。黄浦江边的晨曦,苏州河畔的落日,虞美人的墓地,黄道婆丝业的遗址,一张张画卷,送走了第一个学年。第二学年开始,班里开设了人体素描课,面对健美的裸体少女,风景画一向优秀的潘玉良找不到了以往的自信,很少挨批评的她第一次感到了难过。一天,她到浴室洗澡,看着雾气腾腾的洗浴间,她的眼睛放出了光彩,虽然开了一年的人体课,画模特儿的机会还是很少,她很不满意自己这门功课的成绩。学西画这是个关键的课程,她很想能多有些机会来练习。这不是个练习人体动态的好机会吗?她放弃了洗澡的念头,就跑回宿舍,拿来了速写本和铅笔,借卧位的一隅,迅捷地画了起来。她沉浸在艺术实践的兴奋中。浴池的哗哗水浪和特有的嗡嗡声响,她一概听不见,她思维的弦紧紧拴在健美的人体和线条之中,灵感启开了感觉的心扉,笔尖流泻出浓淡相间感觉准确的线条,几笔就能构成一个潇洒的体态,几张浴女群像一挥即就。就在她全心全意完成画时,不幸被一好奇的女人看见,于是一场骚乱开始了,混乱中她死死地把画护在胸前,在一位曾在美专做过模特的女孩帮助下,狼狈地逃离了浴池。
这一场意外的风波,使她受了不少惊吓,为了避免此类事件再次发生,她决定以自己为模特儿。星期天,她回到家里,插好门窗,拉上布帘,生起一盆炭火,室内暖洋洋的,她坐到穿衣镜前,慢慢地脱去衣服。整个下午,她都沉醉在艺术冲动里,不曾歇息。这张不完全肖似自己的裸体画,她仿佛能触摸到肌肉的弹性,能感觉到血液在皮下流淌,在巧妙地隐去了面孔后,她满意地笑了。这一被命名为《裸女》的习作,后来在学校举办的师生联合展览会上展出,一时轰动全校。校长刘海粟召见了她,亲切地询问了她这幅作品的成因,她如实地讲了。刘校长默默地看着脚下的泥土,脚尖敲打着地面,良久才说话:“玉良女士,西画在国内的发展受到很多限制,毕业后还是争取到欧洲去吧!我来给你找个法文教授辅导你学习法文!”
在征得丈夫的同意和支持后,潘玉良自上海启程,满怀憧憬地踏出了她求学欧洲的第一步。到达法国后中,她先在里昂中法大学补习了一个月法语,就以素描成绩优异考进了国立里昂美专。1923年,又转插到巴黎国立美专,师从达昂·西蒙教授。这期间,她与中国同学徐悲鸿,邱代明等,在巴黎的凯旋门,在波光粼粼的塞纳河上留下足迹和身影。两年后,其绘画天赋得到罗马国立美术学院绘画系主任康洛马蒂教授的赏识,直接升入该系三年级学习,成为该院的第一位中国女画家。艺术之都罗马,它以规模宏大的古代建筑和丰富的艺术珍藏称著于世界,在这里,她成了高级学术权威琼斯教授的免费学生。1928年,她油画专业毕业,正式考入了琼斯教授所授课的雕塑班。
远在国外的潘玉良并不知道,这一时期国内虽然取得了北伐战争的胜利,但许多军阀却摇身一变成了民国的新贵,引起了人民和同盟会会员的不满。潘赞化的老友柏烈武几乎为此罹罪杀身,他也受到牵连,丢掉了海关监督,只在南京政府实业部给他安排了个专员闲职。本来就很少的留学津贴,早就时断时续,再加上丢掉官职的潘赞化心里不快,也很少给玉良写信。这样一来,即便是节衣缩食,她的生活还是受到威胁。她不得不常常饿着肚子去上课,脸颊有饥饿的侵蚀下渐渐清瘦,变得灰黄起来。
1929年的春天,她一连4个月没有接到家信和津贴,身体虚弱的连走路都觉得有些吃力,雕塑时往往感到头昏眼花,体力不济,但要强的她没有告诉任何人,咬咬牙休息片刻,又继续学习下去。终于她发现自己的视力不行了,离她不太远的模特儿,她分不清鼻子眼睛的位置了。连塑架上的泥胚也模模糊糊。就是自己手中的泥土,她也辨不清颜色了。她一吓非同小可,她要是失明了,那课怎么办?完不成学业,她怎么回去见亲友和老师?她的异常引起了琼斯教授的注意,在知道了事情的原委后,教授的眼睛湿润了:多好的学生,艺术的生命力在哪里,就是无数像潘玉良这样爱艺术,视艺术为生命的人以锲而不舍的精神支撑起来的。 “你一定要去治疗,画家怎么能没有眼睛?”教授激动了,他捧着同学们和自己的捐款,用劝慰的口气说:“这不是募捐,也不是可怜。这是抢救艺术,抢救为艺术而工作的眼睛。快收下吧!”潘玉良犹豫了,她感谢大家对她的关爱,可是强烈的民族自尊心使她不想给大家添麻烦。正在双方相持不下时,她收到了欧亚现代画展评选委员会给她的汇款,上附言:“潘张玉良女士,你的油画《裸女》荣获三等奖,奖金五千里尔。”正是这笔雪里送炭的汇款,帮她战胜了饥饿,顺利地通过了毕业考试和答辩,在即将举行毕业仪式时,潘玉良与在欧洲游历的母校校长刘海粟不期而遇。异国重逢,她无比激动,一把抱住老校长,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眼眶里只是泪花。第二天,她特地邀请老校长参观了她和同学们的画室,在老校长的面前,琼斯教授把赞美之词毫不吝惜地给予了潘玉良,异国教授和同学的推崇使老校长为自己的学生感到非常快慰和自豪。当下,刘海粟校长给玉良写了聘书,回国后,聘任她任上海美专绘画研究室主任兼导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