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汉医的三大流派

禅海一粟

序言：自从公元五世纪汉方传入曰本伊始，一代又一代的汉方名医就为汉方能在曰本落地生根而进行着不懈的努力。在这个发展的过程中形成了以汉方医学大家为中心的派别，其中最著名的就是以曲直濑道三先生所在的后世方派为主的曲直瀬流；以名古屋玄医等人为主的古方派和以考证医学典籍找寻各种治疗方法的考证派。本文将对这三个不同的流派进行一个简单的介绍。


一、曲直濑流的医术


曲直濑道三于古河的田代三喜处进行了多年的修业后于1545年回到京都，自此揭开了其医学生涯的序幕。道三先生的医学体系是基于以金元医学为基础而发展起来的明医学，而在明医学中又受四大家之一的朱丹溪的影响犹为深厚。这个我们可以从道三先生的著作《启迪集》一书中就能看出。而他的医学思想，也和医术一起被他的徒子徒孙们所继承并发扬光大。


根据今天残存于世的医方案集中，我们能从某种程度上大致的推测出当时曲直濑流的医生们是如何对病人进行治疗的。

道三先生所治疗过的疾病大部可在他所写成的《出证配剂》一书中看到。这里被记载的病案资料全部都是他经手确证的，而且从内容来看这里面的大部分医治方法都是道三先生所独创的。这个病案集的主要内容是分析疾病伴随的各种症候与药物的药效之间的联系，因此这本书中大部分的药方记录仍然能为今天的汉方医生们提供参考。

道三先生的医术是如此的出神入化，而他的孩子玄朔的医术也不遑多让。在玄朔所著的《医学天正记》一书中，记录有包括皇族、公卿、武将等当时的著名人物在内的六十门共三百七十四种不同的病例。然而在当时，对各人的标准治疗方案是没有定论的。所以即使诸如半井瑞策、竹田定加、祐乘坊、上池院等有名的宫廷医生也不能轻易地将他们自己的治疗方案定为最佳方案。在如此难度之下，人们看到的却是玄朔以他神乎其技的本领将病魔一一击败。

玄朔与其弟子们所在的那个时代，比起初代的道三的时代又有所不同——可以借鉴参考的医学资料变的齐备起来。其中最具代表性的东西如《本草纲目》、《百病回春》、《医方考》、《医学入门》等。这些为学医之人所必读的研究资料在曰本盛极一时，同时各种治疗疾病的案例也为各家医生进行广泛交流。

玄朔的继任者冈本玄冶也写下了多个医案集，后经整理成为了《玄冶药方口解》一书。这本书中记录着五十门共139例病症，这些的病案中的例子一个比一个长。在此书中，玄治细细的向世人解说了为何要用这个药其中的特征又是什么，这本书给后世人留下了一份难得珍贵的医学材料，不过有所不同的是，在此书中基本上没有什么名人在内。


在玄朔众多的弟子中，能与玄治并列齐名的是长泽道寿，同时还有包括曲直濑正纯的门生古林见宣——此人也有医案集留传于世。道寿的医疗手段深受他的老师吉田宗恂的古医案影响。从《治例问答》《藪门医案实录》等书中，我们可以发现道寿比较倾向于补注补中益气汤，六味丸，加味逍遥散等处方，同时我们也可以从他所写就的《道寿先生医案集》一书中看出他的某些习惯。

此外，古林见宜和他的弟子的松下见林所整理的《见宜堂医按》一书也很能体现道三流的医术。见宜为人可谓是一位豪放不覊的天才，他的性格完整地呈现在医疗事业上——这与同为道三流名医的冈本玄冶开成了鲜明的对比。这个医案集尤其将当时所出现的各种疑难杂症进行了近乎完整的记录，这在当时受到了人们相当的关注；同时因为他利用《伤寒论》一书中的方子进行临床治疗，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是将《伤寒论》应用于临床的一位先驱者。


曲直濑流的医术自初代的道三至第三代的发展都是非常顺利的。但是到了第四、第五代时道三流却开始失去了本来的形式，究竟这种改变是出于什么样的理由呢？现在已然无从考究了。但是，我们从三代的曲直濑流的医案中可以清楚的看到并了解当时的医疗状况是如何的，相信这份极为重要的资料对于重新认识现代的汉方医学也是有很大的作用吧。

二、古方派的人们及其思想

由曲直濑流主导的后世方派的出现，使得汉方医学出现了百家争鸣的局面。随后在汉方的发展过程中产生了一支以反对金元医学，尊崇张仲景的流派——古方派。古方派从字面上解释，就是运用张仲景古医方的离宗学派。


玄医一派以伤寒论为基础，提倡贵阳贱阴、扶阳抑阴的治疗方针。在玄医的学说中曾经有着这样一段话“前有楊墨之道塞天下，孟子辟之；今有刘朱之徒以阴虚之说塞路，我自当学孟子以辟之。”这段出自《丹水子》的话一直被人们认为是玄医学派否定后世方派的根据。但是就花轮寿彦的一些研究著作来看，玄医的学说并非完全建立在否认曲直濑流也就是后世派的学说，他的学说主要是构筑在中国的「易水学派」和「错简重订学派」的基础上。虽然说有这之中也有《伤寒论》的成分存在。但《伤寒论》却并非是这一派独一无二的教本，就算是这一派没有说明是否有受金元学说的影响，但是从现存的一些记录来看，我们可以从中看出对他们他们影响极为深厚的是明清时代的中医学说。　
　

作为请求进入名古屋玄医门下学习却为之所拒的后藤艮山并不是特别信奉张仲景的人。对他来说张仲景只不过是和“素灵，八十一难，张机，葛洪，巢原方，孙思邈、王焘等同被列举了著作中的一人而已”。他的主张是在实践之后再多用仲景方，同时他作为一气留滞说的提倡者也被世人所熟知；此外的他还提出了“三因方面说”：即内所因，外所因，不内外所因的意义也被医学界所认可。作为发病的决定因素是掌管生物的防卫机能、气机引等东西。但作为治疗法来说，食物疗法、灸、熊、蕃椒、温泉、悬瀑、顺气剂、民间疗法等多方面都应该去尝试。从这一点上来看艮山对葛洪的学说似乎有着相当的亲近感。

艮山门人的香川修庵甚至走在他老师的前面对《伤寒论》的内容进行了批评，将三阴三阳的学说否定了。修庵是一名出色的学者，从他的著作『一本堂行余医言』、『一本堂薬選』中可以得知他精通古典，从对古典著作的研究中他找到了盲目信奉前人的学说不如注重自己的研究成果的自信。而且他不相信以前的权威古典和先人的作风，可以说是“自我作古”的典范。


艮山门人中的山胁东洋是在古方派中最信奉张仲景的人之一，而且是被认为使用古方最多的人。可是，他并不是只使用仲景方，从他努力重版的《外台秘要方》来看就知道他是一个视野宽广的人物。而且东洋的目标是“根据古之道采用今之术”，因此对于他来说更重要的是张仲景的那种实证精神，在实践中认识并利用古方。一七五四年东洋在细读了外国的解剖书后，进行了曰本最早的的人体解剖实验，五年后的一七五九年，他写就了有名的《藏志》一书，成为了当时解剖学的先驱人物。


古方派人才中最具特色的莫过于提倡“万病一毒说”而为世人所知的吉益东洞。东洞他认为疾病是因为后天生成的病毒侵入人体而造成的，毒的种类也只有一种。毒的发生就会造成人生病，这就是万病所发生的原因。而毒所在的部位会表现出异常的病态，以上的学说对于东洞先生来说是深入骨髓的，而且为了明确在体内存在的毒的所在部位要在以前的诊断法之外再使用腹诊法。长年累月，他的腹诊法水平也达到了当时的顶点。后来东洞又将《伤寒论》脱胎换骨并将其处方分门别类的写成了《类聚方》一书，同时在认识了各种生药构成成分的基础上写就了《药征》一书。虽然提出了万病一毒之说，可是这之中却存在着很大的漏洞。首先，产生疾病的原因千差万别，怎么可能只是“一毒”引起的。再则，他所谓的实证亲试，又近乎于头痛医头、脚痛医脚，这样一来就再一次倒退回了《内经》前的经验医学的范围中。

以上是古方派中的主要人物的一些简历，不过试着看完这些的话就可以发现一件事情——古方派的人们并不都把古方作为金科玉律。对他们来说即使是相同的事，也存在着很大程度的差异——例如：对金元流的病埋论、药理论进行批判等事情都可以看出。另一方面，对张仲景方面给予了充分敬意的人也在被称作为后世派的人们中对金元流的烦琐的理论不再深入研究；重视经验，口诀之类的人也变的少了起来。随后又产生了批判把亲试实验作为古方派招牌是错误的想法。古方派，后世方派，以及后来的兰医学不断的重复着对立与调和。其间的种种成果，直到幕未还在为人们所研究。
三、 江户考证学的人们及其遗业

　
在曰本的医学史上有着这样一支流派，他们既不偏重于后世方派的宋、元医方，也不盲从于古方派的汉代和隋唐的古方。而是想方设法的将两种流派的长处有机的结合在一起。同时，他们又对历代的医学名著和重要资料进行校正和整理，使之对汉方的发展起到更大的作用，这一派也就是以多纪氏为主的考证折衷派。


考证学是在中国的清代风靡一时的学问或者说是一种研究方法。代表清朝的考证学学风就象“实事求是”这一标语所说的那样，先广博的搜集文献资料，然后再进行选择。同时以客观的事实真相为基础去研究真理。拿经书为例，他们先是找出一定的客观论据，然后再根据自我主观见解去解释经书。于是乎针对那些流于空洞的明朝的儒学的严历批判就此开始了。这个研究以佛经史为首，同时广泛的波及到文字、音韵、制度、地理、历史、金石和书志等等各个领域里。不过，在医学的领域中却没有出现什么让人瞠目结舌的业绩。

在曰本认识清代广泛的考证学大概是江户末期的文化、文政前后的事。十八世纪中叶以公平客观的视点进行折衷考证的学界人物是井上金峨与他的弟子吉田篁墩，两人在考证、校勘和书志学者方面特别超群，也正是因为他们的努力使得曰本的书志学研究得到了很大程度上的开拓。而后，继承篁墩事业并确立了考证学的人物是一位叫狩谷棭斋的人物——喜多村直宽评价棭斋为曰本考证学者的第一人。棭斋作为伊泽兰轩的老师对幕府末期的医学考证学带来了很大的影响。


幕末考证学和书志学的很多研究者都是医生。他们从评论书志学研究的《经籍访古志》、《留真乐谱》的编写者们开始，再往儒学和宋代的儒学(朱子学)→古学→ 考证学的方向推移；而在医学方面则是从后世方派→古方派→考证学的流传，同时由于考证的方向依据其在思想史上的密切关系致使任谁也不能否定这历史发展的必然性。


江户医学考证学的开创者是目黑道琢。精通《素问》、《灵枢》、《难经》、《伤寒论》、《金匮要略》等宋金元明诸医书的道琢被多纪原孝提拔为医学馆讲师。对道琢的学问背景有着所谓后世派的思想存在，其实这是因为他在年轻时就担任了曲直濑塾的塾頭（大概相当于今天的班长）的缘故。作为后世方派的反对者古方派和考证派的视点中，道琢始终是其中最关键的人物之一。

作为江户考证学的一大据点——医学馆中最出名的是多纪元简。虽然元简最遗憾的是没有能发挥出超越井上金峨老师的那种超群资质，可他的代表著述《伤寒论辑义》、《金匮要略辑义》、《素问识》、《灵枢识》和《观聚方》都是当时普遍为世人所知的优秀作品。

元简的嫡子元胤师从太田锦城，他不但承袭了父亲的学问，而且更将其发扬光大。其代表性的著作有《医籍考》、和《难经疏証》等书，元简的庶子元坚于元胤在元宵节时去世后继承了医学馆。在医学馆期间，元坚不但写就了《伤寒论述义》、《金匮要略述义》、《素问绍识》、《杂病广要》等书，更尽力的重版了宋版的《千金方》和半井本的《医心方》，同时他为江户学医之人所遗留下来的最大功绩就是尽力的进行对善本医学书籍的搜索、蒐集并重版。



鸥外的历史小说中经常提到的著名人物是狩谷棭斋的门人——伊泽兰轩，伊泽兰轩的医术师从于目黑道琢，其弟子涉江抽斋、森立之、山田业广更是后辈中难得的人才。后人也将其五个弟子称为兰门五哲（注：兰门五哲即涉江抽斋、森立之、清川玄道、冈西玄亭、山田椿庭五人）　


作为挑起江户考证学一翼的人物小岛宝素、春沂父子的业绩也不能忘记。虽然他们没有有名的著述或是没有太多正面的评价，不过他们凭借在医籍的校勘上取得的大量成绩足已让人不能不称赞他们。


喜多村直宽、涉江抽斋、森立之、山田业广等人分别出生于文化一、二、四、五年，他们不但出生年代相近，而且年龄也相差不大，虽然这些人中以笔头直宽的功绩最大，但是在某种意义上来说，他却是难以成为正统江户考证学的范畴思想的持有者。


抽斋是被称为兰门五哲之首的人物，只是让人遗憾的是由于他的英年早逝导致了他并没有多少的著述残留世间。尽管如此，他遗留下来的的《灵枢讲义》一书却是极为光彩照人。为此山田业广对这本书做了相当多的著述，至于其他的则更是不胜枚举了。


江户考证学由目黑道琢开始，至元简→元坚等人时扩充江户考证学的业绩，但在这之中真正集大成的人是森立之先生。这位先是师从棭斋，随后又入兰轩门下成为兰门五哲之一的年轻人生活在了一个相对平定的时代中，他拼命的学习着各种的知识，加上天赐的长寿使他得以写出了让多少江户医生如何模仿都无可比肩的名著。明治十八年，森立之先生的去世正式宣告了江户考证学的结束。

结语：写到了这儿，汉方医学三大流派的简介也到了尾声，纵观着三大流派的兴起与发展无不带有着鲜明的时代印记。然而在这些流派的后面，还有着无数的汉方医生为之而努力。正是他们的努力才使得来自于中国的汉方医学得以在曰本落地生根，也正是他们的努力才使得汉方医学得以在世界医学史的舞台上能占据一席之地。随着时代的发展，相信汉方医学会在更多的医生推动下为人类的健康而贡献自己的力量。